适才郭破虏断章取义听了片段去的那句“不是知音说向谁”,实则是一灯大师祭奠故人念的一首禅诗。若是郭襄或者杨过在场,兴许会想起三年前一灯大师的弟子慈恩在小黑潭求仁得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场景。三年匆匆而去,原本一代人的恩怨纠葛似乎已经烟消云散,有的释怀瞑目了,有的团聚相逢了,也有的在三年间日益愀然,形销骨立。
慈恩大师原本是铁掌帮的帮主裘千仞,年轻时对大理皇妃刘瑛姑刚出世的孩子痛下毒手,想诱当时的段皇爷出手施救,段皇爷一来知道这孩子乃是刘瑛姑与老顽童偷情私生,二来华山论剑在即,若是此刻废尽功力去救一个婴儿,难免会误了比武,踌躇之时,错失了医治良机,无辜婴孩夭折,瑛姑记恨发狂,段皇爷愧疚难当,终于退位出家,法号“一灯”,从此一心忏悔,青灯独坐。而裘千仞在武林中营营半生,得不偿失,最终被一灯点化,皈依佛门。
在常人看来师徒俩这段往事无异于一段浪子回头的佳话,对一灯、慈恩自己来说,却不过是两个被内心折磨的盲人互相扶持着渡着各自的三途恶道罢了。
慈恩大师晚年的时候为心魔所害,时常以头撞墙,口中直呼:“苦啊,苦啊——”一灯便在旁边诵经,替弟子开解,也是为自己赎罪。
一灯和慈恩两位大师的这场心病,原本也和大理天龙寺本身的修行有关。一灯在天龙寺受戒,学的是寺中“五停心观”的法门,即是要在默照之间将五种过失停止于心。世人畏惧生老病死,故而修行时往往观想白骨腐尸以对治形色之贪,而一灯和慈恩却是以昔年过错为障,故而要默念顺逆十二种缘起,将当年所犯下之事不断反刍,以对治愚痴烦恼。慈恩未能参透,故而犯下了头痛病,最终以死了之,得了清净;一灯本已停心止念,只不过这天用一阳指为郭襄打理筋脉,耗费太多心力,晚间入定之时有些心神摇曳,故而来到徒弟坟前告解。
“慈恩,死者长已矣,只有生人,才会一直悔恨、受到良心的折磨啊……”一灯大师这么说着,脸上泛起苦笑,“今年是你丧期第三年,为师本该早些来看你,却又怕来见你动了妄念,故而一直拖延至今。如今瑛姑和周兄弟和好如初,我一个老和尚夹在之间,虽然早已得了他二人的宽宏大量,但偶尔午夜梦回,耳边似乎也与慈恩你当年一样,有婴孩哭声,惊起一身冷汗——当年你我单知道去寻这孩子父母的谅解,可无辜小儿在天之灵,是否又能宽恕我二人?郭三公子问的那句话,并不是为师不知道如何解答,只是说易行难,老衲实在没有给晚辈做好一个榜样。当年我一时蒙蔽,私心作祟,种下这不可挽回的恶果,纵然后半生积德行善,却终是无法挽回最初的那条婴儿性命。如今你已魂归地下,若是碰见那冤死的小施主,可否替为师告罪一声,也请他仁慈一些,早些来索老衲的命,老衲吃斋念佛几十年,盼着的,也无非是这一天而已。”
深林寂寂,死者早已长眠,并无人作答。一灯大师叹了一口气,闭目打坐,眼前又浮现起那婴儿死前挣扎的惨状和瑛姑发狂痛哭的样子。
他似乎又听见瑛姑在耳边苦苦哀求的声音:“段皇爷,你救救他,段皇爷,段皇爷——”
恍惚之际觉得真的有人在晃自己,睁开眼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瑛姑拉着回到小黑潭的屋子内。
瑛姑早已是鸡皮鹤发,脸上却带着与几十年前如出一辙的哀求表情:“段皇爷,你救救他,段皇爷,段皇爷——”
一灯大师有些惶然,仿佛还在梦中,定睛一看,瑛姑怀里果真抱着个男婴,不哭不闹,也没有呼气,剥开襁褓一看,婴儿胸口一片乌黑,显然是中了剧毒。
老顽童不知道从何处跳出来,嘴里一直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不知是哪个乌龟王八蛋下的毒手,一灯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