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外,我骑在马上,身披紫貂外氅,风帽压着眼帘,双手缩在狐裘手笼中,将马缰系在辔头上。不远处模模糊糊的似有几栋房屋,里面点着火光,门也似开着的,这是座荒废了的寺庙。我走进门,屋角积尘,神像败落,神殿中央,却生着一堆旺旺的火,坐在一旁烤火的,是个头发已花白的青衣妇人,她正抬头看着我。
我道:“婆婆,借个火烤好么?”
那青衣妇人神色冰冰冷冷,只是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我伸手将风帽向上一推,这才露出了面容。那青衣妇人瞧着我,冰冷的目光渐渐和蔼起来,道:“怪冷的,过来暖和暖和吧。”青衣妇人看了看我的鞋袜,又柔声道:“姑娘的鞋袜湿了,不如脱了烤干了再穿,反正这里也没有男人。”
我笑着点了点头,脱下了冰冷的鞋袜。那青衣妇人瞧着我的一双脚白如莹玉,怔怔的。
突然间,屋梁上有人干咳一声,只见那满积灰尘,满结蛛网的横梁上,已有个脑袋伸出来,一双猫儿似的眼睛,正盯着我的脚。
我心里吃惊,这人的轻功真是了得,我竟没发觉到屋里还有一个人。
那人一个翻身跃了下来,只见他反穿着件羊皮袄,左手提着只酒葫芦,腰间斜插着柄无鞘的短刀,年纪不大,漆黑的一双浓眉下,生着两只猫儿似的眼睛,正在我脸上转来转去,瞧个不停。
我问:“你看什么?”
这汉子嘻嘻笑道:“看美女。”
我笑道:“好,看吧,看清楚些……”
那汉子大概再也未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大胆的良家女子,端的吃了一惊,我那双眼睛盯着他看,他反倒不敢看我了。我一步步追了过去,那汉子不由自主,一步步退后,一双猫儿似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突然纵身一掠,竟飞似的自我头顶越过到了门外。
我鼻子动了两动,转目望去,只见火焰中白烟仍袅袅不绝,那青衣妇人石像般坐在四散的烟雾中,动也不动,那看来极是慈祥的面目上,却竟已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我心头一凛,发觉自己不但手足软得出奇,而且头脑也晕眩起来,只觉一股甜蜜而不可抗拒的睡意涌了上来,眼皮越来越重。
狭窄阴暗的监牢里不知为何竟有嗖嗖的冷风回旋,前来传旨的内官声音并不大,“独孤氏谋逆,男丁处斩,女眷赐鸩酒……”这声音如同水底冰层的破裂,带着一种冷彻心腑的寒意,每一个字仿佛含着极利的一根尖刺凿着我的耳膜,心口传来牵心扯肺的剧痛。
母亲把一颗药丸剂塞进我嘴里,“阿宓,好好活着。”
“阿娘……阿娘……我难受……我好怕……”
“好了,没事了,别怕……”眼前仿佛模糊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伏在我榻边,伸手来摸我的额头,趴在我耳边轻声说,“阿宓,醒过来就没事了……”我极力挣扎,神智渐渐清明,醒转过来。我深深吸一口气,触摸到柔软温暖的被衾,才相信那一场噩梦是真的过去了,此刻我安然躺在床榻上,真的没有死。
外头飒飒的一片轻响,窗棂泛起白光,还在下雪。往年遇上这样下雪,母亲定然会命上房里几个手脚伶俐的丫头,收了梅花上的雪烹茶。那时满京城谁不知道独孤氏家的好茶?显赫一时的独孤氏家就在一夜之间忽喇喇似大厦倾!我无忧无虑的人生就在帝王的权力下灰飞烟灭。
我听那风扑在窗子上,窗扇格格的轻响,窗纸是棉纸,又密又厚,糊得严严实实不透风。以前家里窗户用的也是这种棉纸,指头点上去软软的,微有韧劲,所以我喜欢不轻不重的戳着,一不小心捅破了,乌溜溜的眼睛便对着那小洞往外瞧。那一日我也是对着窗纸上的小洞往外瞧,院子里都是执刀持枪的兵丁,步一人,我眼睁睁瞧着父亲让人锁着推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