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时节的金陵城,虽未到桃李争妍,但也是一派生机,昨夜又下了一宿的连绵细雨,将将停了,那早发的花木就平添了几分鲜浓的绿意。
天还未亮,陇子巷戚家大宅里的一座院落里,两个未留头的丫头抬了一桶水泼泼洒洒的往上房去。
二人一路走一路低声说笑,还没走进上房的门,就被从上房出来的一个大丫鬟拦住了去路。
“谁让你们俩做这个的?”那大丫鬟着一件秋香色比褙,身量高挑,容貌娟丽,竖眉低声喝斥着两个丫头,“仔细吵醒了姐们,容婆子呢?”
两个丫头并没有被她的厉色吓住,其中一个笑嘻嘻的道:“容妈妈早起跑了肚子,怕误了六姐的事,就求我们俩帮忙。”
另一个边听边点头,“素衣姐姐你放心,不是容妈妈欺负我们。”
素衣伸指往后边说话的丫头脑门上戳了戳,“谁跟你说这个了?”另一只手从两个丫头手中接过水桶,旋即对她们摆手,“你们下去吧,别误了自个儿分内的差事。”
两个丫头齐齐点头,但并没有立即转身,其中一个往她跟前凑了凑,低声问道:“素衣姐姐,六姐可大好了?”
素衣点头,“好了,就是睡得不安稳,昨儿个夜里还醒了两遭。”
上房西间的内室没有点灯,微明的光线从外面透进来,戚琳琅睁着双眼躺在拔步床上,呆呆望着彩绣的薄纱帷幔。
她回来已经几天了,可前生的种种仍像戏台子上的人物似的在她眼前演展。
现在她十二岁,她在金陵的时间还有不到一年,就会被祖父派人送去杨州,再过两年又会被送去京城,改头换面成为永安侯府萧家姐们的舞艺女先生,然后由当时还只是皇子妃的萧瑢撮合,嫁给长平伯世子宋云。
如果宋云没有受伤,如果戚家没有被抄没家产,或许前世她能和宋云安稳到白头。可人生没有如果,为了戚家祖父也不会允许她过那样的日子。
在诸多人私欲的操纵碰撞之下,她最终遭遇了他,得了那个令她不耻的封号,在后宫诸人的妒恨倾轧中,落了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她慢慢闭上眼,呼吸几度起伏,再睁开眼,她蹑手蹑脚的起身,赤着脚走到外间妆台前将脸凑到铜镜上。
回来后她一直病着,这还是她第一次下床。
“姐!您怎么下床了?”刚刚走进来的素衣惊呼道,说着急忙奔过来,忙忙的给她找衣裳鞋子,“您醒了怎么不传唤奴婢?要什么使唤奴婢就是,这病刚好看再着了凉。”边帮她穿边絮叨。
戚琳琅望着铜镜中的身影,眉头越蹙越深,“素衣,”她垂眼思索着,“三舅舅送给我的琉璃镜子呢?”
铜镜子没有琉璃镜子看得清楚,她记着应该就是这个时候三舅舅送给她一面很大的琉璃镜子,离开戚家的时候她没有将之带走,后来她到了京城,外邦进贡了几面那种镜子,她也得了一面
她甩甩头,企图甩掉接下来的回忆,听见素衣十分不高兴的低声道:“姐您忘了?不是二太太劝您,让把它摆在厅子里了么?”
她倒把这件事给忘了。当初三姐姐也喜欢那面镜子,时不时的同她闹上一闹,后来娘劝了她,她才勉强同意了这件事。戚琳琅转身往厅子中去。
戚家虽是金陵首富,却子嗣众多,宅子年年扩建年年翻新,仍有些局促,就连嫡支长房的姐们,也要挤着些住。因此年岁相当的三姐戚琼华和行六的戚琳琅便一起住在了这临安院。
戚琳琅住在西边,戚琼华住在东边,姐妹二人平素一起行止,但姐妹私下里总会有些龃龉。
时候戚琳琅总觉得三姐姐可厌可恨,现在若不是素衣提醒,她根本记不得那些口角和摩擦了。
来到厅中的琉璃镜子前,戚琳琅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