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外出了,不晓得啥时候回来,我在岸边等得倦,阿弟已经在我怀里睡迷过去,我瞅着天边的太阳慢慢落下,预示着无边的黑暗马上要降临,家里已经没有灯油了,我晃醒了阿弟,我俩拉着手回家。
前些天下了几场大雨,我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雨,倾泻的水柱将不少人家中的土坯房弄得支离破碎,初下时邻居汪婶子还笑着说:怕不是天上的神仙洗脚盆子打翻了。可是随后没有人脸上带着笑,笑容消失了,凄苦无声无息地浮现在所有人脸上,它就像铺天盖地的雨滴一样无法让人忽视,昭示着一场无法预测的改变,但是在这改变尚未出现时,没有人可以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雨下到第三天就突然消失,就如它的到来一样让人猝不及防,阿爹原本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带我们走,我家的茅草屋虽未坍塌,却也撑不了多久,其实阿爹不愿走,我知道因为我们在等阿娘,我看着阿爹在犹豫不决,谁也不知道这雨会下多久,村子里有能力的人纷纷远离这个地方,其实这离去早就开始了,自我识事时便从未停歇。
阿爹最终决定带我们走,哪怕背井离乡的滋味并不好受,可是,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我央求着带上龚爷,一个同村的老神棍,眼已经全瞎了,他一直一个人住,所有的亲人都已经故去,在村子里也无甚威望,据说年轻时候是个读书人,却死活考不上功名,后来稀里糊涂竟迷上了道,便一发不可收拾,村里人也不觉得他有什么本事,平常做法的时候全当把戏看了,逢着家里有白事时,还跑到外村找道士。
但是龚爷对我家里有恩,是我阿娘还在时告诉我的,她说,原本我是留不住的,生我那一年正赶上饥荒,据说别的地方出现人相食,亏得我们这个小山村临着鹬湖,我娘告诉我鹬湖是周国最大的湖,物产丰饶,我爹也是没日没夜地在船上打渔,最终我竟留了下来,可怜生下来的时候瘦瘦巴巴不成样子,村里人凡是见过的都说活不下来。
也确实是那样,我娘说我那时候太小了,偏偏又赶上了饥荒,她那时候奶水都不够,把头发都愁白了不少。最后是龚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里弄的一株药草,让我娘生吃了,原本是不信的,后来身子竟一天天强健起来了,奶水也够了,我才活了下来。后来生我阿弟的时候特意给老爷子送了两只母鸡和几条新鲜的鲥鱼,两只母鸡就算了,鲥鱼是很难得的,一年中就只有五月能见着,极为鲜美,据说周国的天子也极爱鲥鱼,年年都要上贡。但是鲥鱼难得,若是卖到县城,可以得一个好价钱。
阿娘说值,原本她的身子差,能怀上我就不容易,所以饥荒时候也要搏一把,哪里还敢奢望再要一个呢?是那株药不仅保住了我的性命,也将阿娘的身子调理好了,这才能有我阿弟。她时常嘱咐我,记得报恩。
龚老爷子平日没什么爱好,要么在村口大白柳底下坐着,一身黄大褂,望着村子的渡口:利津渡,逢着打渔归来的船家,就说人面上不详c恐有灾祸,实是想匡人家些鱼虾做下酒菜。渔家往往浑骂几句,心情好时便从船舱里取出一条鱼。往他身上扔来,龚老却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每次都能单手抓住溜滑的鱼。若是心情不好,一顿骂是免不了的,还会回一句:你又不是没地儿吃饭。
是了,一日三时,我娘都会叫龚爷来家吃饭,我三岁时,叫龚爷吃饭的活落到我的头上,十二年来日日如此。
我极喜爱龚爷,他偶尔接到活去做法事,第二天回来必定会给我带点心,还不少,有的是人家送的,有的则是顺手扒过来的。龚爷亦教我写字,每日饭后,我俩就蹲在墙根,特地用沙子将一小块地铺得平平的,再拿两根树枝,连一张纸都是奢求时,我也觉得津津有味。只是如今龚爷已经不教我了,两年前他的眼睛一日不如一日,最后竟是瞎了,他也告诉过我,他已经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