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立言的家暂时还没搬,依旧住在特三区那栋旧洋楼里。天刚亮,房东老伯爵便扯开那破锣似的嗓子大声叫嚷,表达对宁立言这个房客的不满。原因也很简单,电话机惊醒了老伯爵的黄粱梦,而电话还是找宁立言的,也就难怪老伯爵生气。
电话那边,是个很温和的声音。开门见山,“在下乔家良,听说宁先生在找律师?我想我们之间可以谈谈。”
宁立言为了承包码头的事,在联系律师帮自己签署法律文件,消息已经放出去两天,乔家良则是第三个主动联系他的人。
混混和律师,平日里很少发生联系。武混混如果打官司,都是找文混混出面。所谓文混混又称为袍带,就是清末的土刀笔。这等人于大清律必然精熟,调词架讼也是行家里手,可是对于西洋法律就所知不详,更不懂和外国人打交道。宁立言要承包的都是外国码头,自然用不上他们。
能和洋人打交道的执业律师,算是这个社会的上流人物,没几个人愿意和混混发生联系。宁立言要做的事又涉及到工部局,就更不想趟浑水。是以两个律师只谈了谈,都放弃了。乔家良则是第三个。
对这个人,宁立言其实并不陌生,前世的时候和对方打过交道,并且有着极不愉快的经历。他是剑桥大学的高材生,天津律师工会的副会长,跟英国领事能一块喝咖啡的主,便是市长看到他都要格外客气。其前世因为某些原因被军统盯上,两下发生了好一番矛盾。
在当时的接触中,宁立言就发现乔家良性情古怪,不贪财不好sè,最大的爱好就是帮工人打官司,朝工厂主讨要工资。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军统注意。这等人理应是憎恨资本家,也憎恨自己这种从码头苦力身上赚钱的脚行头目,怎么会主动联系自己?
宁立言颇有些迷惘,但也不会拒绝乔家良的好意,先是说了自己的需求,随后就与乔家良定了十一点见面详谈。
乔家良是天津有名的大律师,尤其跟英国领事以及工部局的董事都有交情,有他帮忙自然事半功倍。是以宁立言对于这次会面也格外重视,力求成功。
根据前世记忆,乔家良是个古怪的人。他可以和一群衣衫褴褛满手泥垢的工人一起在三不管喝豆腐脑吃窝头,却容忍不了衣着体面的工厂主皮鞋不够亮。跟他见面得格外在意,否则一准谈崩。
刚刚还好了衣服,还没等下楼,又听到老伯爵的咆哮。这次的动静,比起上一次更大。等走下楼来,便看到招惹老伯爵发怒的罪魁祸首:门外一字排开的五个彪形大汉。
这五个人年纪与宁立言差相仿佛,虎背熊腰面目凶恶。头上系着孝带,身上穿着粗麻孝袍,一见宁立言二话不说,齐刷刷跪倒在地,先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宁立言被闹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看着他们不说话。等五个人站起身来自报家门,宁立言才知道,感情这几个人,都是太古码头旧日主人王大把的子侄,打头的正是王大把儿子王德发,另外四个则是侄子外甥。
一听到报家门,便知道麻烦来了。按街面的规矩,若是不让人进屋,就等于怕了对方。因此宁立言不理会老伯爵的抱怨,直接把人让到楼上。
这几个人都是些粗汉,没什么心眼,被宁立言三两句话一套,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太古码头过去是王家的产业,被袁彰武强夺了去。如今袁彰武既然跑了,这码头就该归还王家。至于宁三少的大恩大德,王家人永世难忘,每月按时给宁三少送两成的分红,保证分文不缺。
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当初袁彰武硬夺码头杀了王大把,王家人不敢出来说话,反倒要担心袁彰武赶尽杀绝。乃至离开天津,跑到乡下躲风头。
现在袁彰武跑了,这帮人反倒出来,向战胜杀父仇人的恩人讨要自己的利益。说到底,还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