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完了,月亮就不怎么亮了。
老人家舍不得点灯,赵胡也不好央求。
春寒料峭的时节,人在土坯草搭的屋里还是能感觉到暖和,但屋里确实太黑了。
赵胡和老人家都守在床边,老人家说了,只要这孩子身上能发发汗就算是还阳了,赵胡就时不时地摸摸海灵的额头,盼望着她身上能出点汗。
天一黑,一老一少就在这里坐着,估计这会儿得有九十点钟了,赵胡怕老人家劳累,说道:“奶奶,要不您去睡吧,等孩子身上发了汗,我再叫您。”
“没事儿,老婆子也睡不着。”老人家站起来了,摸索着走向床头西侧堆着的一些物品。
白天,老人家的眼神确实不好,在这黑暗的屋里,老人家的走动就利索了很多。
老人家从那堆物品里翻出来一件东西,拿着过来了。
应该是毛巾,老人家把它放在海灵身边了。
“嗯,她身上热了,活过来了……把她的胳膊拿出来吧,别捂着。”老人家摸了摸海灵的额头说。
赵胡赶紧把海灵的胳膊从被窝里拉出来,又帮她把被子盖好。
老人家坐下了,絮叨了一句:“老婆子也有个孙子,病死了。”
“……是因为没钱给孩子治病吗?”黑暗中,赵胡虽然看不到老人家的神色,从语气里就能感觉出来,老人家对孙子病死这件事,触动并不是很大,伤心自然是伤心,但也就是这样了。
“是没钱啊……”老人家终于拉长音说了一句,好像是有些感慨了,随后又念叨起来了:“那时候,家里有五口人,一亩八分地,交不起佃租,还得去服杂役,我就跟老头子商量啊,让儿子儿媳妇都跑,我们俩老家伙带着孙子在家里扛着。”
“后来,里长就找来了,把老头子抓走了。交不了钱,儿子也跑了,老头子得挨板子。有乡亲说,让我们出钱雇个‘无家的’,替老头子挨板子,可是那时候,家里真是没钱啊。老头子只能自己挨板子,抬回来没一个月,人就没了。”
“好在,老头子没了,家里的事儿也没了。可是孙子又病了,家里没钱,我就抱着孙子去乡里那个惠民药铺,惠民药铺是皇帝老爷开的,说是不要钱给老百姓治病,可我们也不认识那里面的人,他们随便给开了点药,我孙子吃着吃着就不行了。”
“没了孙子,我们家也没多大盼头了。我就想着,要不我死了,儿子儿媳妇的日子也好过点,要不他们想办法把我弄到乡里的养济院里,他们再要个孩子。等我死了,这个家还是个家。”
“那个养济院也是皇帝老爷开的,听说是每个月都给发粮食……”
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赵胡又没听懂多少。
其实这里面就三件事:
一是田赋和徭役,明朝实行的里甲制,按人丁交田税,按丁粮派徭役;
二是明朝古惑仔,就是那个‘无家的’,这是嘉靖朝以来新兴的一个职业,行话叫‘青手’,就是一些地痞流氓组织起来专干打人的买卖,后来发现替老百姓挨板子也可以赚钱,又接了挨打的买卖,老百姓都叫他们‘无家恶少’,也就是无家的;
三是漏泽园、惠民药局和养济院,这都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开设的,漏泽园是免费公墓,惠民药局免费给老百姓看病,养济院就是养老院,每月发粮食,但这些好项目一到下面就变了味,发展到嘉靖朝,就更不行了。
总结起来就八个字:没钱不行,没人不行。
这八个字可不是赵胡总结的,他能听懂的就一个字,苦,而他只总结了四个字:草菅人命。
赵胡听了那么多,想说句话来安慰安慰老人家,但是想不到也说不出。
老人家又说了一句:“孩子发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