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王大头背靠一棵香椿树坐下身来,把子弹上膛的火铳紧紧抱在怀里,实实在在也是感觉自己困倦极了,撑不住了,打算就在这里弯弯腿,歇歇脚,小憩一番,蓄足精神,也好继续赶路,却不料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屁股刚挨地就情不自禁地直打哈欠,后背靠上树杆还瞌睡虫似的连连点头,接着前仰后合,东摇西晃,终于深深地垂下脑袋,闭上眼睛,就那样心不甘情不愿地坠入梦乡,扬起阵阵起伏跌宕的鼾声。
那山豹子一样高大威猛的黑猎犬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当然也不好妄加议论,只得不远不近地伏卧在一边,分外耐心地守候着,偶尔也会扬起脑袋,凝神谛听,那激扬山林的咏叹调,震天价响的呼噜声。
按理说,王大头今年四十岁,正是身强力壮的好时候,巡山狩猎攀岩跳涧也是本职工作,家常便饭,何至于一个上午折腾下来就盔歪甲斜了?实在是今天的事情有些蹊跷,一大清早出了家门,他领着大黑走上山岗,大瞪两眼,平端猎枪,威风凛凛地走过清水涧,乌龙砣,箭竹林,怒云巅,毫不含糊的整整兜了一大圈,居然连一个像样的猎物也没寻见,这不就是活见鬼了?近山知兽迹,傍林懂鸟音,大山的儿子当然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那一片山林太过寂静,正是一种凶恶的征兆,只有那种不可抗拒的外敌入侵,才会让大山里的弱小动物们飞天的飞天,入地的入地,个个胆颤心惊,唯恐避之不及,一团冷峻的杀气呀!猎手们靠山吃山,见多不怪,自然也有化解之道,无非是你进我退,你追我跑,惹不起咱躲得起,此山不响枪,自有寻猎处,三十六计走为上,好歹不误下一餐,于是,王大头便横下一条心,硬着头皮往前走,相信这山重水复终有路,柳暗花明在前头!可是,接下来的事情愈发不可思议了,王大头领着大黑足足走了一上午,前后转了四处猎场,居然到处都一样,芒鞋踏遍岭头云,麋鹿黄羊全不见!王大头这下子真的心慌了,难道不成是自己中邪了,撞煞了,被那些惨死在枪口之下的弱小动物们到阎王爷面前投诉了?得罪山神,触怒天地,脑门上就会被神灵们标上了特殊印记,举步先鸣锣,逆风传十里,所到之处,地净场光,这猎人营生还干得下去吗?王大头手脚冰凉,头皮发麻,东张西望,瞻前顾后,也是疑心生暗鬼,越想越害怕,总觉得那山崖背后,密林深处,始终有一双鬼魅一般怪异的大眼睛,在那儿一眨一眨的,饶有兴致地窥视着他!
接下来,王大头完全失去猎人风范,脚步踉跄,慌不择路。
幸好,那大黑克尽职守,一步不拉,忠心耿耿的保驾护航。
后来,就遇上那棵非同寻常的香椿树了。
那生长在朝阳山脊上的香椿树,居然和王大头居家院落中的那棵大小相仿,形态一致,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被长年定向的山风吹得仰身朝天,就像一位面色黧黑的矫健山姑,下盘稳扎,腰身丰腴,高高地扬起一双修长的手臂,在山风中甩开一头茂密油亮的秀发,哈,山野自有情趣,这里独领风骚!不要小看它孤守深山,憨态卖萌,好像也只是一个寻常物种,其实不然,青梅煮酒论英雄,说破英雄惊煞人,它正是那种大名鼎鼎的泰和椿,历代封建统治者指名道姓的朝贡佳品,不说那苏脆可口活色生香的香椿芽,就是那枝条上下披挂纷纷郁郁葱葱的香椿叶,随时随地摘下几片用沸水一冲,那就是一盏沁人心脾的香茗,嗅着口舌生津,啜饮倍添精神,果真是深藏不露的民间珍稀,帝王期盼的祥瑞吉丰!
王大头深深地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去,那心神立刻就安宁下来了。感觉更为奇特,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园,那香椿树下青石高墙浓香四溢的山村庭院中。回家了,自然也就安全了,那躲在密林深处偷偷窥视的眼睛,立马也就不见了。
山民们都知道,这种树叶的香味,原本就是避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