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是南祁人,死是南祁魂!”话语随着风声四散,传的极远极远。我看了看旷远的天际,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最后一眼,顾孑策马而来,眉眼间皆是痛色。意识弥留之际,我仿佛看见漫山遍野的梅树,冷冷梅香中,一身青衣的顾孑对我伸出手。他说:“瑞卿,我们回家。”
有士卒在一片寂静中唱起一曲挽歌,起初只是一人,随后是十人,百人
“战哭多新鬼,红颜妆成万骨枯,江雪难埋美人骨”
歌声哀痛苍凉,苍茫大地间,只有这一曲悲怆长歌回响。
元鼎三十二年,南祁亡。其间出了一位以身殉国的清宁郡主。东黎国靖文帝感念其贞烈,追封其为雪衣侯,并以重金厚葬。
此后多年,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提起这位雪衣侯,总要将她死前的话念了又念。史书翻过,却无人知道,东黎的威远将军在这位雪衣侯的墓前跪了两天两夜,不食不寝,铁马将军哽咽若孩提,直是肝肠寸断。
这是一条极幽暗的路,路两旁挂着无数素白灯笼。路上队伍排成长龙,队伍中的人神情或喜或悲,全都木然地随着队伍缓缓挪动。我站在队伍正中,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尽头是一个年轻女子在熬汤,人们喝下汤踏过一座桥,身形隐在浓雾里。轮到我了,女子递过来一只洁白的瓷碗,碗里盛着褐色的汤汁。我伸手正要接过,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忽然横在了我眼前。
“此女根骨极佳,便留在地府罢。”拦住我的是位黑裳女子,裳上绣着大朵雪白的昙花,额上有繁复的莲状纹样,美得不可方物。
我便这样留在了地府,不入轮回,不入尘世,成了地府的无常。黑裳女子叫忘川,她引着我到一位男子身前。那男子亦是一身黑裳,面容疏冷,眉眼间神色寡淡。
“他名唤长生,以后你便叫无鸾,跟着他便是。”
长生淡淡应了一声,递给我一只莲状的灯。
孟婆说,长生本是佛祖手上的一粒菩提子,无欲无求亦无心,是地府时间最长的一任无常,许是要不了几千年便能位列仙班。
我又问为何会将我留下,她神色复杂地道:“你执念太深。”
我的任务是引魂,引着新魂入地府轮回。
这一次,死的是个女子,她躺在榻上,呼吸越来越微弱。我将手贴在她眉心,她最挂念的是一位青年,白衣飘飘,眼角略略上挑,极其俊秀的面容。长生幻做那男子的模样,用指尖抚过她的眉眼,她不舍地扯住长生衣袖,我提着引魂灯,一缕青烟飘入灯芯。
我有些诧异,侧着头问长生:“我死时也是你去引魂么?”他淡淡看我一眼,并不作答。
不过几日,便又有人死去。只是这次是只花妖,我从不知妖也是有魂魄的,那女子躺在桃林中,我伸手贴在她眉心,却是一片空白。我有些哑然,这世上真有人无牵无挂么?
长生徒手画了个阵,空中陡然开出一朵昙花,一缕青烟飘入其中。我还在发愣,长生已经走远。
这一次,死的人在东黎。踏上一片陌生的土地,战马嘶鸣,战鼓声四起。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胸口插着一支箭矢。
顾孑。
他眼中已无多少神采,手中却仍紧紧攥着一只香囊。水蓝缎面绣白梅,已有些陈旧。我颤着手贴在他眉心,一幅熟悉的画面:青衣少女坐于梅树下,提笔勾勒着什么,梅瓣落了她满身。许是察觉有人注视她,她抬眼,对着年少的顾孑嫣然一笑。那少女,依稀是我青涩模样。
他许是看见我了,粗砺的掌心覆上我的脸颊。眼中清明一寸寸褪去之时,他只是一声声唤着“瑞卿”。
我缓缓收紧手臂把他笼在怀里,泪扑簌簌落了满面。温声道:
“顾孑,瑞卿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