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期?”圆子突然冒出来一句,“说起来,你是不是好多地方都不能去,活动也不能参加?”
“按理是,”晏若愚皱眉,“不过老晏虽然喜欢传统文化,却又看不上封建礼教。遗言里说”
“若愚我儿行到水穷处,只这一件事心下难安。我心力不足,这话能带到屈家,也就无憾——恨当年懦夫不敢问清前因后果,不堪为父,不求谅解!你若为难,就当作不曾见过;若可以理解,话到就好,认或不认,你们自去定夺我的过失,两下里都是亏欠,你怎么处理都对,不必有心理负担。为父之愿,只希望你与那个孩子都能康健平安幸福快乐——这副身子不必留着,一把火了的干净,余下的一点灰,一半撒在山上随风走,一半抛入黄河水东流,把我没去过的地方都走个遍白事上规矩多,我与你舅舅说过了,你不必当真,安心过你的日子,我连尸骨都不留,还跟那些破规矩能有什么牵扯”
话是这么说,但守孝本身也不是为了那些礼教。父母新逝,哪有心思梳妆打扮吃喝玩乐。晏桓吊着一口气撑到晏若愚高考完,成绩还没下来,便撒手人寰。三个月的长假,没有学业压力,没有作业负担,别人都是与朋友谈天说地享受生活,只有晏若愚,与众不同到近乎心碎。
六月的阳光明艳如斯,可是目光所及之处,莫不是惨淡的黑白色。她也不哭,也没跪,就静静在灵堂坐着。来了吊唁的人,她跟在舅舅身后规规矩矩地问候,然后感谢。问候过了,继续在灵堂里找个地方窝着,对着老晏的遗体发呆。
其实,整个大脑都是空的,她也并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只记得她在灵堂里便打定主意,遗体火化以后,骨灰先留着。总得把他放不下的那件事办了,到时候无论是她晏若愚一个人还是多了个哥哥,都算是了了老晏一桩心事,要山要水要风要干净,且随他去。
等骨灰请回来,就在门口那棵树下先埋着。接下来的两个月,晏若愚一头扎在书房,小说列传c手稿笔记,把晏桓那些宝贝式的书一本一本细细读过,一字一句都不敢落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与晏桓建立持久而不受时间制约的“联系”,不因任何不可抗力而转移。
这两个月里,晏若愚吃了秤砣铁了心肠一般,连舅舅的话都听不进去,扔了几十分报了某大。
说起来,晏若愚当年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后来晏桓病着,秉持“父母在不远行”的理念,她一早看中了某大。分绝对能上线,师父在附近隐居,每周都能回家看看老晏。
没成想老晏油尽灯枯的太早,舅舅叹着气跟她说,你走出去吧,留在这儿干嘛呢,到处都是回忆你放心上你的学,你哥的事情,有我呢。
晏若愚不走。
“您别操心了。认亲当然是要我自己去认,三顾茅庐把诚意摆出来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搭理呢,我要是认不回来,我爸”
三小姐和老晏一向是称朋友不称父子,“老爷子”“老晏”都是寻常称呼,这一句“我爸”明晃晃像把刀,端的是直往人心窝里戳。
拗不过她,随她去了。
晏若愚自己知道,她不走,认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怕,她像只风筝,老晏抓着风筝的手一松,她就找不到根了。
怎么敢放任自己离开呢。这个地方,人没了家还在;出去了,天高海阔,就不知道会随风去哪里了。
等晏若愚好不容易将目光从老晏的书房挪出来,已是九月开学季,她好整以暇地将过往打包,云淡风轻地走出那个小小的蜗牛壳,从容不迫地迎来每一个真情实感或者顺口一问关心她的人,仿佛什么都不曾经历过,把“乐观坚强”四字写在脸上,也刻在心里。
晏若愚,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一新生而已,没有什么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