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逊影和道衍还守在床边。以往到了夜晚道衍就会离开，不过大家都知道马秀英如今的状况随时都需要人关注，所以道衍就不再避讳。何况朱元璋也下令道衍留在马秀英的身边，时刻观察她的中风现象。

    守候病人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逊影想说话又唯恐吵着马秀英，况且道衍目不转睛地盯着马秀英，似乎也不想跟她说话。百无聊赖的她开始打哈欠，不知不觉趴在床上睡过去。

    静谧的房间里，道衍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马秀英，其实马秀英的一笑一颦早就刻入他的脑海，但他永远也看不够。经过这么多年，马秀英的五官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变化，他却总会把这张面孔和从前那张青涩的面孔重叠起来。

    那时候的马秀英多么富有朝气啊，浑身散发着一种自信和张扬。现在马秀英的眼神依然锐利却变得内敛许多，在那平淡的神情里总带着一抹忧愁和焦虑。

    进宫以后道衍才知道马秀英的生活并不开心，朱元璋的强势和冷酷连他都为之厌恶和恐惧，何况是跟朱元璋朝夕相处几十年的马秀英。还有那些有意无意针对马秀英的流言以及类似李碽儿这种不安分的女人的虎视眈眈。

    几次三番的接触下来，道衍已能察觉到李碽儿对马秀英怀有恶意，他有些后悔当初把李碽儿带到马秀英身边，但他更后悔当初让马秀英离开。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是他出家后才明白的道理。

    如果那时他没有顾虑太多，一开始就跟家里抗争到底；如果那时他再勇敢一点，直接告诉马秀英自己的心意；如果那时他不顾一切，用破釜沉舟的决心强行留下马秀英，是不是他们的人生都会改写？就算他给不了马秀英锦衣玉食，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让马秀英无忧无虑，不致年纪轻轻就染上重疾。

    可惜“如果”这个词总是用在事后，那些已经发生的事实永远也改变不了了。

    道衍抚摸着马秀英那枯瘦且没有血色的手，心如刀绞，倘若佛祖有灵，就请把他的寿命加赋在马秀英身上吧，哪怕是用十年换取一年。可是佛祖还会庇护他这个并不虔诚的弟子吗？倘若这是佛祖对他不虔诚的惩罚，他愿死后永入阿鼻地狱，就请不要再折磨马秀英了啊。

    也不知是药效过去了还是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度，马秀英从睡眠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道衍那黑得发亮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明明烛光昏暗，马秀英却瞧得清清楚楚。此时那双眼睛再不似平时深邃冷清，那充满痛苦、怜惜、愤懑、不甘和炽烈深情的双眼如同狂风怒号的大海要把她席卷进去。她豁然一惊，就想伸手抚摸那双眼睛，驱散里面的痛苦和愤懑，然而手却抬不起来。

    “你醒了？”为了不吵醒逊影，道衍只是蠕动嘴唇。

    马秀英想笑，想告诉道衍自己很好，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滚出来。

    道衍眉毛一挑，刚要说话，马秀英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挤掉眼中的泪水，弯弯眉梢。

    马秀英又哭又笑的样子实在滑稽，道衍却笑不出来，他知道马秀英是在安慰他。福至心灵的他突然明白了马秀英的意思，握着马秀英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你廋了，不好看。马秀英不满地瞪着眼，她都感受到道衍脸颊上凸起的颧骨。

    你也廋了，还是那么好看。道衍淡淡一笑，对自己的容貌并不在意。

    你要好好休息。马秀英看看道衍又看看睡着的逊影。

    我要守着你。道衍轻轻摇头。

    这一幕多么熟悉，两人不约而同想起道衍第一次造访林瑛园的情景，那时为了隐瞒狗洞秘密，两人就这样眉来眼去打机锋，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啊，如今想起来都让人心神一荡。

    想着想着，马秀英又想落泪。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