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天，他师兄妹两人中午又见了一面，雨尊者回来说和师妹有些事情要办，今天傍晚就下山。楚还生彷佛圈里给关了半年多的小兽，满心巴望着要跟去。云尊者说江湖险恶，他还是留在这里好好练功，再说云仙姑虽然答应了不再和他抢徒弟，他多少还是有点担心。楚还生拉长了脸，撅嘴不说话。

    雨尊者温和抚摸他头颈，说道：“等你武功勇猛精进了，为师一定带你到江湖上历练闯荡——你千万不要以为，咱们的‘翻云覆雨手’打不过披风阁的‘血雨七式’，就因此偷懒懈怠，恰恰相反。这多年来的苦苦冥修，师父渐渐悟得一个道理：相生相克，相克相生，‘翻云覆雨手’或许正是他‘血雨七式’的克星。”

    楚还生不以为然。

    “翻云覆雨手刚开始练，会觉着自己骄傲，仿佛自己就是高山明月，自己就是长江大河，越是练到后来，反而不会觉到自己了不起，越会觉得渺小。所谓‘道法自然’，就是以自然为师。听上代师尊讲，本门武学练到极至，就是法宗天地，天地之间万物造化之妙，会尽皆融入武功，譬如你看到峭壁坠石，白云出岫，浪遏飞舟，江枫渔火，鹰击鱼跃，霜雪月明所有动静阴阳，无一不可为法，无一不可为式。人所创立的武功招式再多，再繁复，总会有穷尽，自然变化之神奇，却是永无止境，所以说‘血雨七式’纵然神妙万变，到最后终究不是翻云覆雨手’的对手。”

    楚还生听得动容。

    “只是本派武学非勤学苦练所能练成。武学而称为‘武学’，即是一门天大的学问，与中华文化一脉相通。文人们所说的‘功夫在诗外’，‘搜尽奇峰打草稿’，‘妙在笔墨之外，弦外之音’，都是一个意思，要自己悟到，学是学不来的。有个古往今来天才第一的大画家徐文长，他说自己‘从来不信梅花谱，信手拈来自有神’，‘不信但看千万树，东风吹着便成春’，这就是以自然为师。还有，世人都知道韩干画马最好，当初皇帝要给他找个老师，他抗旨说，臣不需要老师，天地间万马就是我的老师——所谓聪明人要下笨功夫，可惜的是，老天早安排好了，这世上大聪明人往往不肯下苦功，肯下笨功夫的，大多不聪明。”

    楚还生一脸庄重，内心“沉醉不知归路”。

    “为师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天再也教不了你，你以天地万物为师，‘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到那时，师父不过是你脚下的一个小山丘，那为师真是此生夫复何求”

    楚还生像个被摧折的芦苇，低下头，长久不说话。

    傍晚，临分别时，云尊者走出几步，突然回头，说道：“其实我只是一厢情愿，你一直只叫我‘雨伯伯’，从来没有叫我声‘师父’，我也没有勉强过你。”

    楚还生泪光一闪，想到半年相处以来的种种：他挑舒服的地方给自己睡，冷了给自己盖被子，菜选他爱吃的给他吃，还有在武学上的谆谆教诲，师恩深重除了私塾范先生，再也没用第二个人如此对自己，猛然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叫道：“师父——”

    雨尊者大喜过望，瘦高的身形“龙行鹤舞”一幌而至，扶他起身，亲切望着他呲牙而笑：“好徒弟，好徒弟。其实为师舍不得你——走，跟师父下山，这就跟师父下山，咱们师徒再也不分开”他心里激动高兴，临时改变主意。

    师徒二人下山，照雨尊者的意思，当然是轻功奔行，让楚还生多磨练功夫，可是又怕他累，就找了辆马车，晚上到了温州境内，原来并不远。街镇中央，远看见一家大客栈，悬灯结彩，高峻轩昂，匾额上书“江湖客栈”，雨尊者不舍得去，找了间中等规模的客栈，若不是有楚还生，他怕连住店钱都省了。

    进店，雨尊者怀中掏出一叠金叶子，煌煌照人，前台掌柜吓了一跳，心想这个鬼一样潦倒的廋子，哪里偷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