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棉花的这户人家原来不是本地人,是打北边过来的。这户人家男主人姓杜,单名一个胜字。女的是这男人的媳妇,姓氏和姓名都简单,叫王平。杜胜今年52岁,本来家里爹娘父母兄弟姐妹加一块十几口子,可他16岁那年,在一天深夜这一切都没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是那年的夏天。那天雨下得非常大,按照杜胜家乡的说法叫“可天倒”,不过对于夏天的雨来说,这也属于正常,在杜胜前16年的生命中,也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雨。那天因为雨大,家里房子都漏水,不过兄弟姐妹们也习以为常了,杜胜是家里老大,带着弟弟妹妹们把房子上加了茅草之后,又在雨地里踩水泡玩,直到被母亲发现,拿着扫帚把杜胜兄弟姐妹几个全抽回了家才消停下来。
母亲怕杜胜他们淋雨生病得了感冒,先是烧了一大锅水让他们都洗了个澡,然后又熬了姜汤让他们发汗。那时候刚收了新麦,晚饭时杜胜的母亲蒸的新麦馍馍。每年的新麦下来的时候,是杜胜一大家子少有的能放开肚皮吃饱的日子。
至今杜胜还记得新麦的香味,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吃新麦馍馍了。那天夜里杜胜的母亲的母亲早早的熬了些稀粥,配上新蒸的馍馍,一家子人吃过了晚饭就早早的上了床。杜胜当时正是个半大小子,处于“吃穷老子”的年龄,半夜里饿醒了,想起晚饭还剩下的馍馍,于是就偷偷摸摸的爬起来准备趁母亲睡着了,在吃上几个馍馍过过瘾。
杜胜刚进到厨房,就听见远远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杜胜正纳闷这下的又不是雷雨,也没打雷,怎么就“轰隆隆”的响呢?那边却听见杜胜的老子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然后疯了一样挨个杜胜的兄弟姐妹抽醒,边抽边喊:“快跑快跑”。杜胜听见他老子的声音变了形,透出无限的恐怖。杜胜也不知道怎么了,抓起剩下的馍馍就跑回了睡觉那屋,刚进门就被从屋子里冲出来的他老子恨恨的撞了一个跟头。
懵懵懂懂的杜胜一家子都跟着他老子,疯狂的向家附近的小山上跑去,跑到一半的时候,杜胜的身后“轰隆隆”的声音愈发响亮,杜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了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景象:只见一道二、三十米高的水墙,就那么平推着过来了。在那道水墙面前,一切都像纸糊的一样。只一瞬间,杜胜生长了16年的村子就没了,村里其他还在梦想里的乡亲们,就那么没了。
杜胜的老子反应的倒是挺快,可无奈在这种灾害面前,人类就如同蝼蚁一般渺小,尽管拼了命的往小山上跑,可还是被水墙追上了,杜胜的母亲体力最差,已经落在最后,母亲的在被水墙吞噬前依稀喊了一句什么,杜胜觉得应该是让他照顾好弟弟妹妹们,可是水墙推进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母亲的喊声也被水墙无情的吞噬了,父亲跑回去想要救母亲,结果连句话都没留下,就和母亲一块没了。
说到这的时候,杜胜的声音哽咽了,狠狠的拔了一口烟,才把眼眶的眼泪忍了回去。此刻,地上已经扔了一地的烟头了。杜胜和弟弟妹妹们最后也没能逃过那道水墙,都被平推过来的水墙给卷了进去,等到杜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解放军的野战医院了。洪水过后,是解放军的救灾部队发现的泡在洪水中的杜胜,发现他有口气,就给救了回来。杜胜肺部进水,再加上多处骨折导致感染,在医院待了三个月才算捡回了一条命。
住院期间,杜胜才知道那不是洪水,而是因为短时间内降水量超过了家乡水库的库容导致的垮坝事件。杜胜的家乡小时候经常发洪水,解放以后修建了水库才绝了水患,当地人管发洪水逃难叫“跑水”,杜胜的父亲小时候没少跑水,所以对洪水过境的声音才会那么敏感,只是他临了临了,也没想到会是那样的水墙。
出院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出院后的杜胜回到了当初自己的家,那里现在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