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已经不知何时，没了电。

    季墨然握着手机，置于额头，后悔和恐惧压弯了她一直挺直的腰。

    她靠着车窗，把自己尽量蜷起，缩进柔软的车座里面，像是在寻找着不存在的庇护

    上海的夜路，于今夜，似乎变得分外漫长。

    季墨然塞给司机两张百元大钞，顾不上找零，便跑向手术室。

    白色的廊道里，李言靠着墙壁静静站着，他面前，“手术中”的字样闪烁红光。

    似乎听到了季墨然的脚步声，男人侧头，眼睛有些微红。

    季墨然冲上前去，抓着男人外衣的衣角，气喘吁吁地说道：“手术怎么样了？”

    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

    李言扭过头去，感觉泪水又涌向眼眶，他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用着他所能给出的最平静的语调，重复一刻钟前医师对他说过的话：

    “心衰太严重了，加上并发症并起，这次就算是能救回来，恐怕也很难进行换心手术了。”

    不能进行换心手术了？！

    李言最后的一句话盘旋在季墨然的耳里，像晴空突然闪现的霹雳，震颤了银河中亘古不变的星象。

    她颓然地靠到墙壁上，身体弯曲，将全部的重量从双脚转移到脊背上。

    夜，无声。

    手术室外寂静的可怕，似乎连风经过这里，都放轻了脚步。

    落地窗外芭蕉叶在风中摇摆，左右晃动着，就想离别时的轻轻挥手。

    它在告别亡灵吗？

    又或者，它在召唤迷途的善良灵魂，为他们指引，重回肉体的道路？

    季墨然听不见风声，听不见芭蕉叶震颤的声响，落地窗太厚，就像潘多拉手中的魔盒，阻隔了希望。

    她紧握住拳头，低着头，轻轻说道：“李子，我去旁边静一会儿，有事麻烦你过来找我。”

    然后不等男人吱声，就扶着墙壁，慢慢走到前方少人问津的拐角处

    她感觉自己的脚步虚浮，抬眼望着前方，似乎蒙着一层水汽。

    头顶灯光照耀着惨白的墙壁，记忆中，染血的面容宁静安详。

    她绝望哭泣的声音似被厚厚的玻璃墙挡住，只看得见凄凉的眼泪无声滑下稚嫩的脸庞。

    十多年来，似乎，一切都未曾变过

    她将自己埋进阴暗的墙角里面，双手抱胸，低着头，脚上的运动鞋有些陈旧，原本白色的鞋面变得有些发黑。

    就像多年前，她初见师傅的时候，在一群衣着得体的同伴面前，小心翼翼地缩回的那双破洞的运动鞋。

    她不敢再看下去，将头斜靠到墙壁上，黑色的眼镜框磕到了墙面，有些不舒服。

    她抬手，将眼镜取下，突然发现，镜片上，已染上了几滴水珠。

    长长的走廊里，午夜时分，夏婓来到的时候，季墨然正斜靠在墙角，抱着胳膊的手微微在发抖。

    他放轻脚步，不想惊扰到她，慢慢向她走去。

    女人却还是机敏的察觉了，像头处于危险之中的小老虎，闻声抬起了头。

    墙角里，一片幽暗。

    女人的身体完全陷于黑暗当中，于窗外的夜色溶为一体。

    右边脸颊却照到了些许月光，朦胧之中，夏婓看到一滴晶莹顺着她消瘦的脸颊，缓缓滑落。

    砸到了大理石的地板之上，也砸进了他宁静的心池，泛起一片涟漪，缓慢扩散四方。

    他有些心痛，伸出手，想要抹去她的泪水。

    季墨然却于这时，转了个身，面对墙壁，只给夏婓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眼泪。

    她知道她不够坚强，无法咽下所有噬人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