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宣惊醒。
虽已立夏,轻薄的纱窗外饱满娇嫩的绿意之间点缀着零星的虫鸣,宫人们早已换上了轻薄的春装,初夏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来,可她身上,却是一阵阵蚀骨的冷意袭来,丝绸薄被触手生冰,抬手,额上已是一层细密的冷汗。
宇文宣半伏在床榻上,看着窗棂发怔,她的脑海中,还是一片妖红的火海,火舌一浪高过一浪,将华丽的甘露殿舔舐殆尽。
“公主,”春迟为她拭去细汗,面带忧色:“公主昨日跪了一天受了寒气,可让含秋给您再看一看?”
殿外有叫嚷声传来。
公主这样的称呼,恍如隔世。
“与我更衣。”宇文宣摇头,定了定神,看着春迟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跳出来,她苍白着脸轻抚胸口,皱眉道:“谁在殿外喧哗。”
春迟一边为她拭去薄汗,一边轻声细语道:“是伶公主。前天眉夫人突然派人将那件流云衣送来,伶公主怕是不过殿下不必理会,伶公主既然不敢明着前来讨要,便让盈冬将她们拦在殿外就是了。”
郑伶,眉夫人深埋多年的记忆潮水一般涌进了脑海。
“公主,如今不好与那边明着起些龃龉。”看着春迟低声开口,宇文宣了然。
她仿佛做了一场冗长的梦,如今梦醒,她依旧是郑宣,大邺的公主。郑宣年幼丧母,性格孤僻,并不讨人喜欢,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毫不起眼,只会默默忍耐,那时候,她最大的期望不过是能够离开这压抑又寂寞的禁宫,将全部希望寄托到一个可能会到来的男人身上,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所以她死了,那个还对别人心存妄想的郑宣,在这乱世刚刚到来的时候,就死了,抱着她天真的想法,为她的姓氏,为那个生她养她又毁灭了她的地方,殉了葬。
活下来的,是艳名远帜的莲姬宇文氏,是那个貌美狠毒又人尽可夫的妖妇,是那个辗转于数个男人间香艳靡丽的一场梦。
宇文宣闭上眼睛,眼球却微微有些干涩。她早已忘记流泪是何等滋味,泪水,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它只能感动自己,取悦你的敌人。
她好像又看到了那湮灭在熊熊烈火之下的甘露殿,尸体混合着楠木丝绸一同被焚烧的异香似乎依然在鼻间萦绕,久久不得散去。
殿外尖叫声开始清晰,宇文宣一边慢慢想着,一边在宫人的服侍下换好了衣裙,绾了长发,这才迎着午间的阳光,走出殿外。
几个小宫女口中叫骂声此起彼伏,推搡着一个身形瘦小的青衣侍婢。
“大胆贱婢,竟敢拦了公主的路。”
“还不快些跪下给伶公主请罪!”
“你们中午没吃饭吗?还不快将这小贱蹄子拖出去,误了公主的事,还想不想活了!”
拦住他们的婢女微微低着头,一张圆圆的脸在日头底下晒得红红的,手臂张开,瘦小单薄的身体看上去弱不禁风,却一己之力挡住了四五个人,脚下依旧纹丝不动。
宇文宣逆着阳光看过去,果然,不远的树荫下,郑伶带着一行人直直盯着这里,两人闪电一般对上了目光,郑伶越发阴鸷。
春迟同夏晚对了对眼神,松开了扶着宇文宣的手,走到宫殿门口,肃容呵斥。
“公主居所,岂容尔等放肆!来人,拉下去掌嘴!”公主寝殿自然不容许闲杂人等喧哗,然而来的人是伶公主,寝殿中的宫人不敢多嘴,此时见春迟说话方才有了几分底气,犹豫着上前拿人。
郑伶闻言面色不好,正要发作,宇文宣走过去,嘴角微微弯起:“皇姐倒是有空。”
午间的太阳晒得人满心燥热,郑伶纡尊降贵站在太阳底下,早已满心不耐烦,见郑宣过来,一腔怒气终于有了发泄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