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观的后山原本只是一片荒野蔓草,许多年前,一位前来还愿的女香客经过这里,种下了一株紫竹,以求初生的婴儿能平安健康,却不曾想到,后来之人纷纷效仿,每到还愿之时,便在此地种下一株紫竹,久而久之,荒野蔓草便成了如今的紫竹成林。
冬日的紫竹,已是苍翠不见,唯有纷飞落雪,将它染成晶莹的雪竹。雪竹不似君子,更似那含羞的女子,落雪为裳,枝头低亸,纤细无力之中散发着默默之情,无不使人心生怜香惜玉之感。
这满目的雪竹林虽美,可对于长孺道长来说,却无心观赏,他此时的眼里,只有身前这位多年不见的故人,曾经的心照不宣,如今的相望无言。
霜风凄紧,雪竹摇曳,那沙沙的声响落入耳中,本以为是悸动不安的心,却似比以往更加平静,你我之间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星霜屡变,朱颜暗换,那段段的往事浮上心头,本以为是刻骨铭心的情,却似比以往更加洒脱,你我之间不是无情可诉,而是不知从何提起。
临行前走的急,长孺道长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道袍,面色如霜,飞雪飘落肩头,盘起的发髻也被染成霜白。同样是伫立雪中,顾云道长则面色红润,风雪不进周身,化成白雾,缓缓腾飞。
枝头的落雪耐不住如此的静默,顺着竹叶滑落,打在长孺的脊背上。
“你老了。”
最终还是顾云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就如同曾经的离别那样,总会有人先迈出一步。
“是啊,三十年未见,我老了,你却没变。”
三十载之期,我已不是当年的玉树凌风,但你在我眼里依旧娉婷袅娜。
“为什么?”
“我现在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顾云黯然失色,低垂的眼睑看向一旁的雪竹,忽而又是一道利芒斜视长孺道长。
“不可能!”
“苍天为证!”
长孺的回答斩钉截铁,不经思考脱口而出,话语间,数片竹叶也已被顾云凝聚在掌心。他当然知道对方此举的意图,但正如他所说的,苍天为证。
嗖嗖嗖!
竹叶破空而出,带着顾云道长的试探,已至长孺面门,可他丝毫不为所动,不是不想躲闪,只是对他这样一个普通人来说,那竹叶的速度太快,来不及躲闪。劲风呼啸而过,他的脸颊被划开一道血口,他知道,若不是顾云改变竹叶的方向,他此时已是亡命之人。
“不!这不可能!”
看着错愕不已的顾云道长,他想起那些不愿意提起的往事。
“当年的事情发生之后,我毕生的修为便被上代掌门所封印。”
“伏极镇元印?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必再追究。”
“好,我不追究,但夏仇天呢?”
“仇天现在身在何处?”
“若不是告诉你仇天危在旦夕,恐怕这一辈子你也不会来见我了。”
“相见不如不见,你我早已是无缘之人。”
无缘之人!试问滚滚红尘之中又有谁和谁才算是有缘之人?是烟雨巷闾的偶然相遇,还是杨柳岸旁的凝眸对望?是亭台楼阁的互奏一曲,还是青湖泛舟的忘情对饮?都不是,缘只是你我相识的借口,无缘也只是你我分别的借口。
“那又为何整日派你那徒儿到我碧霞观来?”
有些人,错过便错过了,有些人,即便是错过,也会牵挂一生。牵挂不代表相见,只愿以我的力所能及,为你做一点微不足道的付出。
长孺默然,就如同这悄无声息的落雪一般,在晨曦初露之时,为这满林的紫竹披上无华的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