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起来,积蓄起来。
他怕这一哭,以往的一切努力就全白费了。
就在这时,他遇到了那两个下夜的校尉。
那两个校尉正走走说说,不时粗鲁地笑着,走向他来。
这时一个人看到他,不由“咦”了一声。
他们本不是长安府尹手底下巡夜的,原本隶属于禁军,捉拿“犯夜”并非他们的差使。可这时见到这么一个孩子,尤其是在厌倦的站岗之后,忍不住就想把他逮住捉弄捉弄。
带着一种无聊地想看这个孩子怎么瘪着嘴哭的兴致,他们逼近却奴。
可那本正在哭的却奴一见到他们迫来,反不哭了。他飞快地逃,能多快就有多快地逃。
那两个校尉怒声道:“妈的,真是一只兔子!”
——如果不是各坊门紧闭,没有任何遮蔽物,却奴本可以逃掉的。
但他们还是很费了点力才捉到他,一人提着灯就戏弄地照向他眼睛,及至看清他面容,不由奇声道:“咦,你可是下午东西市斗声时爬上高楼的那个小孩儿?”
却奴不答。
见那人正跟同伴解释怎么见到过自己,稍露疏虞,却奴就照了他的手一口咬下去,接着双腿一挣,起身就想逃走。
那汉子粗鲁地骂了一声,另一个人已捉住了他。
被咬的人恨得一掌打向却奴后颈,就把他打昏了过去。
却奴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鼻子里腥腥的。
正是从鼻子里流出来的咸腥的血壅塞住了他的鼻,才让他清醒过来。
他拿手一抹,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掷在地上,鼻子碰到石头流出了血。
他一时迷迷糊糊的,想不出自己是身在哪里。他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肩胛”,他就那么摇曳着一身长衫在这样的夜里从自己眼中溜走了,一想到这儿,他还是感到悲伤。
可他的眼还没全睁开,耳朵却先已苏醒了。他耳中只听到一片粗野嘶哑的笑声,笑声中还有人唱着:
“踏谣娘,和来……”
却奴的身子一抖,厅上的谐戏分明已演到高xdx潮!
这出戏开头一般是一个素装妇人——要有一些美态的——哀哀苦苦地哭,念着些唱白,如“奴家命薄似浮萍,柳絮牵枝犹带情,无端狂夫来搅扰,抛坠尘泥心已惊……”
这唱段本甚悲凉,可不容这悲伤牵动观众,一个罗圈着腿、走得歪歪斜斜的丑角儿就上场了。
他一上场就歪着脖子梗着张脸,探着他那酒糟的鼻头问:“我老婆呢?我老婆呢?列位列位,你们别用裤裆挡着我呀!”
底下观众就会一笑。
然后他猛做“看见科”,盘起一条腿,脱下一只鞋,再做“绊倒科”,“爬起来科”,接下来就追着她打。
这出戏本没什么情节,就是那可怜的女人和那个酒糟鼻子的汉子之间的一追一逃,一哭一打。可他们一定要逃得婉转,打得滑稽,就是这成就了数百年来让士民欢乐的极趣。
——常常要到那“踏谣娘”哭得最惨切,追打她的丈夫步履醉得最趔趄时,观众们就会在旁边一起和声笑唱道:“踏谣娘,和来;踏谣娘苦,和来……”
此时厅中的情景正值疯狂——厅中都是军汉,人人也都有超出一般人的血气,大起喉咙来唱歌也唱得远比一般市民来得闹腾。
张郎当与谈容娘舞到这最精彩的一段追打时,厅中人早已控制不住,看见谈容娘衣衫不整,只见看众们已个个坐立不一:有人踏着步,有人拊着髀,有人更是不顾节拍地乱敲打起酒杯,更有人癫狂乱呼……岂止圣乐作可令百兽率舞,只见种种酣狂随着那踏谣娘的戏舞一起发作起来。
一时只见几案上杯倾盏倒,灯光下人影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