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多由西往东横穿大陆后汇入海洋,隋朝时炀帝以人力开凿运河,自北向南纵贯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条大水。这楚州运河便是其中一段,连接淮河与长江,原是春秋时吴王夫差所开,旧名邗沟,炀帝裁弯取直,使之成为能容纳龙舟巨舫的大渠。
晨光熹微,映得窗纸上一片朦胧的白,观音奴被运河上的喧闹声惊醒,揉揉眼睛,去取枕畔的衣服,不料触手柔滑,展开一看,是条郁金香根染成的碎褶罗裙,深金色泽,幽微香味,边缘是黯黯金线织就的流水纹,衬着鹅黄短襦,贵重却不张扬。观音奴不会穿汉人衣服,正纠缠于裙襦罗带间,李希茗已款款而来,笑道:让姆妈帮你。
李希茗替观音奴理好衣裳,握着她的头发却发起愁来。契丹男子及未婚少女均有髡发之俗,只是髡发的位置有所不同。观音奴前额边沿的头发被尽数剃掉,显得额头高而饱满,与李希茗所知的发式都不般配,只能看她自己挑出左鬓的三绺长发,结成一根乌溜溜的辫子,再将辫子从额前绕过,与头顶的头发合到一起,以朱绳束紧,剩余的头发则披散在肩上。她这小辫与抹额相似,衬着清丽眉目,令李希茗越看越爱。
观音奴被她看得不自在,站起来磕磕绊绊地走了两步,忍不住道:穿成这样,我连路都不会走了,还是换回原来的衣裳吧。
李希茗笑道:慢慢就习惯了,我的夜来怎能穿那种粗布衣衫?
观音奴胀红了脸,那是临行前歌奴阿妈赶了三天三夜做出来的,是我最好的衣裳,我很喜欢。她咬咬嘴唇,就算现在这条裙子比它漂亮一百倍,我也还是喜欢的。
李希茗的眼底漫起悲伤和歉疚的潮汐,低声道:是姆妈说错话了,那些衣服我命人收拾干净,让你好好收起来。所谓入乡随俗,你也试着穿穿姆妈给你准备的衣服。
观音奴见她难过的样子,心口莫名其妙地一酸,低头嗯了一声。出得舱去,只见楚州运河中各色船只往来不绝,比起海上又是一番光景。观音奴立在船尾,看得目不转睛,李希茗温言道:你爹的船每年都要到高丽和倭国去,海上贩来的货物经过这条运河,上达东京,下通苏杭,都是繁华的大城。夜来喜欢的话,姆妈以后陪你玩遍每一处。观音奴究竟还是孩子,贪玩爱热闹,听她这样说,禁不住眉开眼笑。
自楚州运河两岸伸展出去,便是湖荡密布、水网发达的淮南。行到午时二刻,崔府的船缓缓转入津湖。这津湖东通楚州运河,西会汜光湖,汜光湖又与清水湖、洒火湖相接,四湖连绵,被世人合称为宝应湖。崔氏府邸便建在汜光湖畔,离宝应县城尚有十五里的路程。
沧波万顷,楼船在镜子似的湖面上滑过。初夏的天空明艳非常,水天相接处亦无烟树花林遮蔽视线,放眼望去,但觉水色天容浑然一体,仿佛置身于宏大的琉璃宫阙中。观音奴从未见过这样剔透的景致,心神俱醉,连吃饭都要端着碗坐在船头。
暮色渐浓,楼船终于靠岸,泊在崔氏码头。距码头三百步处有一地势较高的缓坡,其上屋宇重重,筑着一座大宅院。崔逸道等人沿九尺宽的青石长阶缓缓而上,行到一半,乌头朱漆的大门訇然而开,两队仆役鱼贯而出,分列石阶两旁,手中掌着的灯次第亮起,管家崔肃大步迎上来。
崔逸道素来不喜欢摆排场,微微皱眉:这是做什么?
崔肃躬身道:太夫人说二姑娘十三年来第一次回家,该当隆重些。
崔逸道听是母亲吩咐,方不再言语。一行人穿外庭,转回廊,绕照壁,踏进一座花木葱茏的院子,沿途所遇仆役无不叉手躬身,执礼甚恭。崔氏在淮南经营数百年,宅院历经修缮,形制上依然保持隋唐时期宏大轩敞的风格,细节处却也体现了本朝的精致妍丽。寻常人初次拜访,常被这华堂邃宇震慑,崔肃看观音奴面上虽有好奇之色,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