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吃完这顿饭再走。我知道我这样“感情用事”,丝毫无补于问题的解决,而只会加重其严重程度。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走。在这六个小时中,除了一开始的那三十分钟因为要听我汇报,必须让我来讲以外,后来的五个多小时几乎再没容我讲一句话。我几次用眼神暗示那位主持会议的“副专员”,希望能容我对某些关键性问题,作一些必要的解释。但这位老练而又年轻的“副专员”却只当没看见。
我离开上海前,政法委和上海局的首长都召见了我,就如何处理“谭案”,给了一个总方针,那就是既要从快,又要慎重。强调了要在慎重的基础上从快。要通过处理谭案,不仅要给新解放区各阶层人民一个震动、一个振奋和一个教育,还要切实有利于团结新区的最大多数,孤立和打击最少数。有利于巩固稳定和发展那里的新局面。我觉得我在通海期间是努力贯彻这个方针的。是衷心拥护这个方针的。我作为受命来全权处理此案的人,在没有被褫夺这个处理权以前,应该有权决定我自己的工作方法(比如多次找当事人或相关人员单独谈话),有权决定相应的工作进度和工作侧重点。即便工作过程中出现了几分偏差和迟缓,绝非有意对抗,更非阴谋破坏。况且,谭宗三的问题,的确有它的特殊性。他任伪县长时间不长。即便在职,也没被当心腹使用。对此他是不满的,痛苦的。他对国民党政权的腐败有一定的认识。一九四七年盛暑,昆明发生国民党特务枪杀民主人士李闻二教授事件后,他在盛桥和通海的一些公开场合,多次慷慨陈词,提请有关方面应广开言路,深纳民意,以求政清人和。他一度甚至还筹划着要在县政府院子里立一个闻一多的塑像,受到过伪省府和南京最高方面的严厉训斥和追查。
慎重对待一个,就能团结和瓦解一片,其威力可能比动用一个师一个军的兵力还要大。这方面的经验,我们不是曾多次传达推广过吗?
为什么到我这儿就不能这么做、做了就好像犯了大罪一般?
我没直接回房间。我不想回房间。我直接走向海堤。我听堤外的大海匐匐作响。漆黑一片的海面上什么也看不见。我只能感受到大海发起冲击时引发的震撼。颤动。
不一会儿,我觉得身后有人走了过来。
“不吃饭,观海景,好雅兴。”是那个年轻的“副专员”。
“……”我没有回答。我也不想回答。我怕我一张嘴,就会跟他“顶”撞起来,而上海局有关领导的指示十分明确,不许我跟他顶牛。
“走。上我那儿坐一会儿。”他发出邀请。
“太晚了吧。要处分,也等明天吧。”
“谁要处分你?你这情绪不对。”
“我知道我不对。”
“你不知道!”他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我不作声了。我知道我不能作声,不能张嘴。
“走。”他几乎在下命令了。
他没住在军管会大院里。我们原先为他在这个大院里准备了一个套间,地方还算宽敞,找人谈点什么也方便。他不要。偏偏提出要住南城的“文香阁”。军管会的一个副主任笑着对他说道:“朱专员,看来您对我们通海城的情况是熟透熟透啊。”他没正面回答这位副主任的调侃,只是打听:“原先收藏在文香阁里的那几部线装书,像《四部备要》、《四部丛刊》,还有《纲鉴易知录》、《古文释义》、《白话四书》、《清史稿》、《唐诗全解》……都还在吗?”那位文化程度并不算高的副主任对这个什么《备要》。《知录》的,可太不在行了,便只得回头去问身边的秘书:“在不在?啊?”
“文香阁”是当初江南名士文征明建来送给金陵城里一位通海籍名妓的。此阁建来十分精妙。东西宽不足两丈,南北却有三四十丈长。纵向依次布置了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