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谭啸的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付谦就出了维修区,只留下“小封建”三个字在他耳边“嗡嗡”直响。
我封建?操!
谭啸抓抓头发,跳下了维修槽,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车底下。
今天的活儿不多,但是有辆英菲尼迪的越野来修刹车,谭啸手边有一瓶酒精,那是用来擦去手上沾的油污的。如果把这小瓶酒精倒进刹车油里,刹车油被稀释,要不了多久,酒精会挥发,变速箱的齿轮也会被磨损,修个变速箱,里外就能提成至少4000元,而且绝对不会被发现!
谭啸盯着那小瓶酒精,心跳得很快。
每月只要两次,钱就有着落了,应付过今年,路珩带完这届毕业生就好办了。
谭啸咬咬牙,拿过了那瓶酒精。他接活的时候已经问清楚了,这辆车虽然是越野,但车主只用它来上下班代步,至少个月内没有跑长途上高速的机会。个月,那点儿酒精早挥发完了,变速箱会磨损但是不至于出重大车祸。
只要一年,谭啸拧开了瓶盖,从车底和维修槽的缝隙里往外看了看,大家都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谁也没看到他。
谭啸小心地把瓶子凑近注油口,手却微微抖了起来。
的确,干这行的没有谁的手是绝对干净的,有抬高价的,有小毛病大修的,也干过国产漆充当进口漆,别的不说,上次谭啸伙同蔡明申坑人的时候,就算得上心狠手辣。但是故意损坏零件这种事儿他是真没干过,就像耿峰说的,人在路上跑,就是把身家性命交给了车子,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谭啸的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在闷热的维修车间,愣是觉得心底发凉。
他盯着自己的手,指尖有薄薄的茧,掌纹里有淡淡的洗不干净的机油痕迹,有时候路珩会慢慢地舔舐过他的掌心,然后趴在他耳边,吹着气说:“有机油的味道。”
而自己一开始会不好意思,担心会有点儿脏,然后路珩就会说:“机油好,基友更好。”
自己就会板着脸说:“谁是你基友,我是你老公!”
谭啸死死咬住牙,盯着自己的手,这是常年干活的手,路珩从来不嫌脏,但是从今天开始,它真的会“脏”!
谭啸的耳边一片轰鸣声,他盯着那小小的一瓶酒精,怎么也伸不出手去。
谭洋不无嘲讽地说“乖儿子”。
这一步一旦走出去,就真的是他的“乖儿子”了。
谭啸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飞快地把瓶子放下了。他长长地喘口气,痛苦地抓住维修槽的边缘弯下腰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阵脚步声,付谦那种热络得浮夸的声音响起:“您来看您来看,放眼全市不敢说,在城东我们顺通一定是最好的,您看我们这维修车间,这设备,我们都是规范化管理,绝对不是路边小店”
谭啸从车底缝隙看过去,付谦正在给顾客介绍车行,那人衣着考究,看起来是个大客户。付谦招呼得很小心,他伸手一指墙上,一溜儿的证书和锦旗:“您看,这都是客户给我们的。还有那些证书,我们这里的技师都是拿国际认证的,特别牛嗯,厉害。”
似乎是嫌口说无凭,付谦忽然弯下腰指着藏在维修槽里的谭啸说:“您看,这是我们最年轻的技师,正经大学专业出身,刚拿了国际认证回来,您看墙上”付谦的手指又从维修槽抡了一个圈儿指向墙壁上贴着的一大片证书。
这种夸耀,付谦每天都要重复三两遍,早就驾轻就熟,就等着客人眼睛一扫然后就引着他去另一处。可今天,这个客户居然弯下腰来看了看站在维修槽里的谭啸。谭啸年轻而怔忪的脸庞跟他打了个照面,那人“嗯”一声直起腰:“是挺年轻的,年轻有为啊。”
谭啸一震,紧紧抓着维修槽的手指骤然就松了,垂下来的手掌扫过维修台,那个小小的酒精瓶子“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