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里斯·彼得罗维奇·阿格耶夫上将散会回来,心情极其恶劣。不过,他已经记不起他什么时候心情跟目前不一样。在俄罗斯,军队一向受人敬重,而几颗星的将军则简直令人感到颤粟,可是今天,只有懒汉才懒得对军人嗤之以鼻。将军虽说不久前已届满六十,但对种种往事仍然记忆犹新。他清楚地记得,就在不久前,旧广场那儿一个乳臭未干的科员或是助手(文职人员的职衔是没法分清的)居然让将军大人在接待室等了几个钟头,而他自己却在电话里闲扯,鬼知道他扯些什么。后来,一个搞党务的人,连科长都不是,一辈子从没拿过枪,连团和营都分不清,竟然也满嘴酒气地冲着将军胡说八道。
往事一件又一件,鲍里斯·彼得罗维奇什么都没有忘记,但在旧制度下一切都井然有序,还有成千上万前辈踩得光溜溜的等级的阶梯。够上了哪一级,那就极少撤下来,万一闹得声名狼藉,就给你换个单位,但级别不变。
如今上将连勋章都没法佩戴了,因为勋章多得胸前摆不下,然而他却不知道心里有话对谁可以诉说。老战友们不敢在一起聚会,他们都不知道明天是会派车来接他们上班呢,还是要他们开自己的车去别墅养老。文官中一些无名小卒态度傲慢,提的问题蛮横无礼,诸如:郊区的房子是用什么砖造的呀?是谁造的呀?值多少钱呀?仿佛身为上将的阿格耶夫生活中没有别的事情操心,非得亲自过问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不可。
所有的人都在进行改造,经济似乎已经抓完了,现在抓起军队来了。可是军队有什么好改造的?彼得大帝当年早已颁布命令,而且迄今仍然完全有效。职业军队?真有意思,那么是谁把法西斯赶过整个欧洲、一直赶到柏林?而今却有人打算跟车臣媾和,可你知道吗,还是不断地在死人。自古以来战争就没有停息过,也不断地在死人,理当如此嘛。
诚然,他有些同窗好友的儿子一个接一个地在那里被打死。可是身居要职的将军居然让自己的儿子离开司令部,随便抛头露面,这不是岂有此理么?应该把这个什么车臣用坦克碾平,然后抛到脑后。
将军走进接待室,朝站得直挺挺的副官点了点头,边走边说:
“茶,他妈的!”说着进了办公室。
副官立即端上用银杯托托住的茶杯,按老规矩在茶里加进一小片柠檬和一点糖,但没有走开。
将军不满地问道:
“还有什么事?”
“阿纳托利·弗拉基米罗维奇来过电话,说是等您一来就给他挂电话。”副官踮起脚后跟,显出尽心竭力的样子。
“还有谁?”将军呷了一口茶,烫了一下。“该把你派到格罗兹尼去。俄罗斯士兵在流血牺牲,你却在这里悠闲自在,连一杯通常的茶都不会沏。”
“是巴尔丘克·阿纳托利·弗拉基米罗维奇副总理!”副官小声说道。
“你刚才就该说清楚。你把电话接通。”
茶稍微凉了一点,上将心满意足地把一杯茶全部喝完,开始咀嚼那块柠檬,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直接打来的,没有通过副官。将军感到惊讶,通常外面来的电话要么通过专线,即仅供有特权的人用的所谓“自动电话”,要么先由副官接,然后报告是谁来的电话,而主人则决定是否跟这个人交谈。市内直通电话仅此一台,很少有人拨这个电话。
阿格耶夫迟疑片刻,吞下那片柠檬,拿起听筒,干巴巴地答道:
“喂。”
“您好,鲍里斯·彼得罗维奇,我是从萨马拉来的外甥,请原谅我打断了您的国务工作。”
一听这暗号和嗓音,将军马上听出这是他雇用的图林,今年春天他曾把这个人借给现在已故的福金使用。将军知道图林已经被捕,对阿格耶夫来说,跟这种人通电话已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