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医学对于神经衰弱的病症,有转地疗养的治法。我在和霍桑初期合作的那一年,经过了一次实验,认为确很有效。就在那时,我的人生经验上又刻下了一条惊险的深痕,我的日记中也因此增加了一页新颖的资料。
某年,我因着笔务过分繁忙,神经上起了些异症,症象是健忘,感觉过敏。我们的老友何乃时医士便竭力劝我转地疗养。我依了他的话,霍桑就与我一同到南京去休息。我们在江口中华旅馆中住了不满三个星期,我的精神果然就慢慢地恢复。我自然非常欢喜。六月二十九日那天,天气还不算十二分热,华民表常在九十七八度之间。我一清早起来,穿了一件短袖汗衫,系了一条短裤,赤足拖着拖鞋,身体上感到非常舒爽。我吃过了早餐,躺在一张藤椅子上,口里衔着一支纸烟,向窗外闲瞧。江口外滚滚的浊浪反映着金黄色的太阳,一闪一闪地发光。暖风一阵阵吹着。穿梭似的帆船在浪花间穿梭往来。蔚蓝的天空中,碎片的白云悠悠地流行。偶然有一群白鸥从高空中翱翔而下,掠过江面,形成一组组规例的队伍。处在这个境地,真说得上俯仰左右,心旷神远。
“包朗,这里又有一段新闻,昨天我倒没有瞧见。
霍桑的呼声召回了我的遐思。我回头一瞧,他正取了一张隔日的《金陵画报》,坐在我的背后披阅。他穿着一件白铁机组的短袖衬衫,下面是府绸西裤,足上也同样拖着宁波出品的草拖鞋,不过白麻纱袜却没有卸掉。
我应道:“什么新闻?”
“又是记载你我的事。真讨厌!”
“他们又说些什么?”
霍桑一边把报纸递过来,一边答道:“你自己瞧罢。”
本埠新闻栏中有一行“大侦探近闻”的标题,下面附着一段冗长的记载。我开始朗诵那新闻:
“私家侦探霍桑君同他的好友包朗君,业于本月十三日来宁,本报前经纪及。现据调查所得,确知二君寄寓在江口中华旅馆二十二号。他们来宁的宗旨,在一般人想,总以为是来游阅名胜,其实有两层原因:一则因为包朗君前患肺病,所以到江边转换新鲜空气;一则因霍桑君现方研究植物学,特来宁地各山中搜集标本,以为研究之用。霍桑君是一个多才多能精警好学的人。他先前在苏城破获假江南燕案,去年又在北平破了“血匕首”一案,在上海又扑灭了一个秘密党,和好几件巨案,他的智勇特出的大名越传越广,几乎全国都知,但他仍旧孜孜好学,并没有一毫自满的意思。据闻他所以研究植物,也和探案上有密切关系。因为江南一带的植物里面,有许多含毒的种类——”
霍桑突的立起来,一手将我手中的报纸夺过去,向里面的桌子上一丢。
他皱眉道:“算了!算了!这些无聊话,谁耐得听?”
我笑道:“嗯,我既然耐读,你倒不耐听?”
霍桑不答,在窗口边站住,摸出纸烟来自顾自地吸着。
我又说:“新闻上说我患肺病,不但捕风捉影,简直是诅咒!不过说到你的方面,他们只有恭维的话。你怎么倒反而不耐烦?”
霍桑回眼瞪着我。“你想我喜欢他们的恭维?”
“不是这样说。他们到底没有触犯你。”
“这种言过其实的称赞,真使人难受。它只会招麻烦。上星期登了一次你我到宁的新闻,前天就来了何公馆的电话,我自己回绝了。你不是告诉我昨天傍晚,我出去看朱雄时,又有个穿西装的来看过我吗?显然也就是这新闻引得来的。”
“是。那也许是个好奇心强烈的人,慕你的名,来瞻仰瞻仰泳的风采,不一定会给你什么麻烦。”
“就算如此,对于你养病避烦的旨趣也不方便,何况说不定并不如此单纯。”他顿一顿。“你看见这西装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