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对蒋介石与美国关系的看法,过于想当然耳以及简单化。他并不是靠亲美起家,而是靠苏俄起家。如果没有苏俄在中国,北伐根本无从伐起。北伐以后,蒋宋联姻之后,蒋美关系仍不甚热络,与德国的关系倒更为密切,来了大批德籍军事顾问。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表面上看,美蒋关系进入蜜月时期,事实上,酸甜苦辣都有,根本不仅是甜蜜蜜。
对美国而言,日本侵占东北,不仅有违其一贯的门户开放政策以及一九二○年华盛顿会议的精神,而且公然践踏一九二八年的《非战公约》。美国为了本国利益与世界和平,理应对日严厉制裁,然而由于欧战后孤立主义思潮抬头,对华商业利益之无足轻重,以及殖民地菲律宾孤悬远东,不敢亦不愿制裁日本,仅采温和的“不承认政策”。卢沟桥事变后,中日爆发全面战争,《时代杂志》虽以蒋氏夫妇为该年的风云人物,但美国仍未予日本以制裁,只是对中国被侵略的同情心大为增加,并继续强调门户开放以及中国领土完整诸原则。斯即美国外交史学者所习称的“参与而不受约束”(participationwithoutitment)的政策。换言之,美国不会在远东放手,但亦不会因约束而被卷入战争。
蒋介石于淞沪之战前后,颇冀望于华盛顿九国公约会议制止日本,虽然失望,仍然希望英美有所作为,至少能够援华或调停。胡适等学者于一九三七年秋奉命赴欧美进行国民外交,即因此故。
一九三八年九月十七日,国民政府正式任命胡适为驻美利坚合众国全权大使,十月六日赴华府上任。十月十七日就收到蒋介石致罗斯福总统长电,表示:“中国人民深信惟有美国政府为惟一可以为获取公正和平之领导者;如美国有意发起邀集有关国家举行谋致远东永久和平之会议——如华盛顿会议之先例,此正其时。”(电文见吴相湘《民国百人传》第一册,页一七八)十九日,白宫回电婉谢,“实则谓调解时期未到”。(见《胡适的日记》手稿本第十三册)二十一日,经济部长翁文灏又写信给胡适说,中国的出路,“似莫由美国严重压迫日本,联络英法,召开会议,共图解决,国命存亡,关系至巨”,希望胡大使与美国要人面商具体办法,以达救国目的。(见《胡适来往书信选》中册,页三八三至三八四)十一月八日晚上,翁又来电,“说国内有一部分人鉴于实力难久持,愿乘此媾和。”(见《胡适的日记》手稿本第十三册)于此可见,胡适出任大使的要务,除了借款之外,就是希望美国政府干预媾和,抗战的决心云乎哉?
胡适原是鸽派,曾唱不抵抗的低调,但此时他已坚信和比战难,主张苦撑待变,显然与蒋政府的训示有异。胡氏为了表达自己的意思,不听使馆游崔二君的劝阻,给翁文灏回了一通私电,有云:“六年之中,时时可和,但事至今日已不能和。六年中,主战是误国,不肯负责主和是误国,但今日屈服更是误国。”(《胡适的日记》手稿本十三册,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十三,十四日)胡适的不听话与自作主张,很快便有反应,一九三九年七月中旬美国报纸报道来自重庆的消息,说是颜惠庆将取代胡适为驻美大使。(见同书第十四册,一九三九年七月十三日)这当然是一种警告,并未真正执行。同年十月,胡适与美国国务院官员谈及和解中日战争的可能性之后,花了四十天的工夫写了一份英文说帖,说是日本若能接受九国公约的规定和解,中国当然欢迎之至,但这是不可能的,强调和议的种种困难,也就是他所说的“和比战难”。胡适发出此说帖后,自谓:“政府若知道我这四十多日的苦心,必定要大责怪我。”不过他说:“我不避这种责任。”(见同书,一九三九年十月十四、十五日)当蔡元培于一九四○年死后,又传出胡适将调任中央研究院院长的消息,但胡适“为国事计,实不想在此时抛了驻美的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