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人最先把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三七年的南京政府时代,称之为“黄金十年”,也许从国民党的眼光看,那是难得的十年。但是即使如此,实在也“黄金”不起来。我们可以看到,有一些在财政、交通、工业与教育上的建设,根本无法掩盖那十年中,几乎是连年战乱、强寇压境,国家命运的严峻,不下于北洋时代,而民生之凋敝,导致哀鸿遍野,以及对整个学术言论自由的压制,则尤过之。总之,蒋介石基本上要求一个服从的国民,而于此十年之间,从来没有认真谈过基于宪政的民主、人民应有的政治权利、公正的司法以及社会的改良等等。(参阅ationalistaat.29)
许多中外民国史学者把十年南京政府,称之为一党专政的训政时期。其实,斯乃胡汉民的理想,但他遭囚禁与放逐之后,并未能真正地实施,其结果如胡氏所说,成为走向个人集权的军事独裁。更精确地说,应是基于特务组织上的军事独裁,连国民党都被“阉割”了(参阅CambridgeHistoryofa,P.136),此一军事独裁的头头就是蒋介石。因而蒋氏个人密切关系到整个南京政府的成败。
外国学者旁观者清,较易看出蒋介石在知识上的短缺,理论的浅薄,对国际事务所知极为有限,只是一个十足的军人。(参阅Thomson,whileaFacedWest,P.12)其实,连军人也不“十足”。之所以认为“十足”,因误认为他系日本士官出身。一个士官毕业生,至少有相当的军事知识与才能,但事实上,他只是在振武学校习军事,与士官完全无缘。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始终拙劣,北伐前期靠会打仗的李宗仁、白崇禧等等,北伐后期靠冯玉祥、阎锡山等。他又先后依靠俄国军事顾问、德国军事顾问以及美国军事顾问。所以蒋介石军事上的成绩,如果除去这些人的贡献,绝对是不及格的。
蒋于困难时,为了解决问题,尚可与能者共患难,但绝不可能享一点安乐,因其个人才智有限,下意识的自卑感,必然对能者疑惧,非除之不能安心。因此像古时候无能的帝王一样,唯有与皇亲国戚和太监们患难安乐与共。蒋介石没有太监,却有太监的替身。所谓“替身”者,即可由他随心使唤而效忠不懈的特务之类。唐纵日记所记蒋于一九二八年六月十六日在纪念周的训话,可见一斑:
(校长)并且要我们团结精神统一意志,实质担负党的中坚使命,排除一切反革命障碍。统一意志就是要以校长(自谓)的意志为意志、服从我(自谓,以下准此)的主张,一致行动才可以报中国。(《在蒋介石身边八年》,页九)
如此“统一意志”,除了唐纵辈视为当然外,谁肯呢?汪、胡固然不肯,李、白与冯、阎也不会肯,难怪无法与蒋“团结”了。
蒋介石的皇亲国戚孔祥熙和宋子文,似也不能完全以蒋之意志为意志。但毕竟有用不尽的“内亲关系”,姻亲之血更浓于水,在紧要关头至少可以“一致行动”。宋子文哈佛大学商学院毕业,自有足够的理财知识和本领。他原是在广州以及武汉政府的财政部长,蒋把他争取过来,与宋美龄结婚后,这层关系更加稳固。然而宋在所谓“黄金十年”中,并不能起“黄金”作用,主要由于他对中国问题理解的浅和狭,远不能和他的西方知识相衬,那些西方知识也就难有“用武之地”,最多能“治标而不能治本”,再加上不懂财政的蒋介石,时时掣肘,把国家财政视为个人的军需,令宋大有秀才遇见兵的尴尬,无可奈何的气愤。继宋为财长的孔祥熙,才学固逊,乡愿更甚,更能配合蒋氏无知无能的独断独行。然而无论孔、宋,以皇亲国戚的地位,主持财政,在法制不健全的情况下,难免监守自盗,孔宋两家都成为富可敌国的家族,岂偶然哉!
一九二七年以后的蒋介石,清党反共,镇压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