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和我成为朋友。母亲其实非常孤独,我感觉得到。回过头想想,我当时为她和父亲疏远还有点幸灾乐祸,我回家住,也许我母亲感到更痛苦,这就是为什么她老和我吵架的原因吧。
现在我好想对她道歉,可惜她听不见了。即使我走遍天涯海角,也不能再见她一面。过去我从未拉过她的手,更别说拥抱她或亲吻她了。而我想当然认为她应该在我需要她的时候出来帮我,初闻噩耗,我不还有点生她的气?觉得挺失望。我怎么能这么自私?我和父亲一样没心没肺,而母亲却一直默默地忍受疾病的折磨,从不抱怨。她为了这个家没完没了地操心,直到一头栽倒在地,再也醒不过来。
母亲去世使二姨也蒙受了巨大的精神创伤,这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过去她们两人的关系相当微妙,在二姨这边,多年来她对我外祖母想用一个上海保姆把她撵走这件事耿耿于怀,后来发展到对所有的上海人都抱上了一种偏见。而母亲这边,小炼、小跃和我表现出对二姨的发自内心的亲情刺激着她,使她心意难平。暗地里,两人较劲较了许多年,同时两人又肩并肩支撑着这个家。母亲在世,二姨觉得这种暗地里的较劲蛮有味道,母亲去世,二姨整个精神从内心开始崩溃。
一个月我都能感到二姨的身体每况愈下(二姨和我之间有着一种神秘的交感)。过去几十年间她赖以支撑的勇气和信心一点点在消弥,没有了这些精神力量,二姨虚弱得不堪一击。她需要有人来帮她一把。我是她唯一能倚赖的人。小炼和小跃都还小,父亲呼之不应,沉浸在迟来的蜜月喜悦中。我必须尽快调回北京,如果我来得快,也许能把她从悬崖边拉住。我已经失去了母亲,我不能再失去老二姨!我一定要去救她!这次我清楚地意识到危险迫在眉睫,二姨时日无多,我心急如焚,日日夜夜我用心香向上苍祈祷。
那时我已开始在石家庄华北制药厂上班——父亲再娶之后,我不想再靠父亲养活自己。这家药厂的设备在当时还算先进,是苏联专家50年代设计的。1976年,这家厂的工人虽说有700名之多,工厂却是一个盈利单位。工人们穿着白大褂坐在操作台前,大玻璃窗和高高的天花板使车间显得明亮宽敞,这种工作环境是每个中国工人梦寐以求的。我是通过后门进的这家厂,否则以我的性别,厂方决不会收我。我一进得厂来,便抓紧时机和在北京工作的一名复员军人谈对调。
这名复员军人的妻子和孩子都是河北省的农民,他想把他们的户口弄到首都,想了各种办法还是徒劳无获。最终他放弃了努力,决定和我对调,这样我可以取得他的北京户口。当然我得先满足他提出的各种各样的条件,这花了我整整两年的时间。
1978年6月我终于办齐了一切手续,作为一个合法的北京市居民回到了首都。我搬进了二姨的房子,可是她没能迎接我。我回得太晚了。二姨就在这年早些时候离开了人世。
她刚开始得的只是一般的感冒,两星期后发展成了肺炎,住进了医院。我赶回北京照顾她,医院的环境很混乱,没有关系的病人受到医生护士的冷遇,护士说她们活儿太多,危重病人得有亲属陪床,亲属本来是帮助照看病人的,但到后来,除了注射之外,什么活儿都由亲属包揽了。
一个月时间里,小炼和我轮流在医院陪二姨,一班12小时,一人值日,一人值夜。小跃还小,父亲不在北京,没有第3个人来替换我们了。小炼和我咬牙一天天挺着,夜班尤其难熬,我们得睡在二姨床边的水泥地上,一间10来米见方的病房里有3张病床,我们和其他两位病人及其家属挤在一起。白天,尽管我们疲惫不堪,满心焦虑,还得强打精神去和医生护士周旋。
这一段日子自是艰难,却最终把小炼和我绑在了一起。在二姨的病榻旁,我平生第一次发现我原来是可以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