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特为布置的一间临时藏娇之处,一个小小的院落,南北相对,各有三间平房。南屋漆黑,北屋却是灯火通明,掀开棉门帘,暖气扑面,满室如春,立刻就觉得皮袍子穿不住了。
“好暖和!”载振四面看了一下,感觉屋中似乎少了一样东西,想一想才记起,北方入冬,没有一家不生火炉的,只要一进屋就看得见,唯独此屋不然,所以他奇怪地问:“炉子生在那儿啊?”
“没有生炉子。”段芝贵说:“是用得洋人的法子,安上暖气管子,比炉子来得干净,也没有火气。”
“喔!”载振问道:“暖气从那儿来呢?”
“外面用锅炉烧水,用管子把热气接进来就是。”
“这好!”载振毫不思索地说道:“府里也得装。香岩,这件事,就托你了。”
“是!马上就办。贝子请里屋坐。”
段芝贵一面说,一面掀开西屋的门帘,一个梳着条长辫子,约莫十八九岁的丫头,当门请了个安,笑吟吟地喊一声:“振大爷!”
载振的感觉立刻又不同了,似乎到了八大胡同第一流的滑吟小班里。跨进去一看,靠里摆一张大铜床,衾枕俱全,床前是梳妆台,对面壁上悬着一堂屏条,题名《四美图》,是乾嘉时仕女名家改七芗的手笔。靠窗摆一张条案,不过上面不是花瓶、香炉之类的陈设,而是干湿果子、各种洋酒。此外屋子正中还有张通称为“百灵台”的独脚圆桌,虽是紫檀大理石的桌面,但摸上去湿润如玉,自然是因为有暖气管子的缘故。
“她叫锦儿。”段芝贵指着丫头对载振说“让她招呼吧!我不打搅了。”
“费心,费心!”载振说:“我息一会就出去。”
“请贝子尽管休息,外面我会安排,就说贝子已经回行馆了。护卫随从,我亦会好好招呼,不必让他们等了。到时候,我亲自送贝子回去。”
“那可是再好也没有!”载振再一次拱手道谢:“一切费心,领情之至。”
“不敢当,不敢当!”段芝贵请安回礼,然后退后两步又关照锦儿:“你可好好招呼。”
“是!”锦儿答应着,转脸说道:“振大爷,宽宽衣吧!”
“对了!”载振说道:“你叫人把我的衣包拿来。”
达官贵人出门,照例有贴身听差,携着衣包,以便饮宴时换着便衣,如逗留时间较长,或者“三、九月,乱穿衣”的天气,携的便衣还不止一套。至于载振之流的头号绔裤,半天作客,要带个大衣包,因为不定玩什么,譬如兴致来了,粉墨登场,戏眼里面就得看天气衬紧身的短衣,就是不玩什么,文文静静地饮酒谈心,到了时候,也得换套同样质料的衣服,颜色、花样粗看无异,细察才知不同,譬如“岁寒三友”的花样,梅花必已由蓓蕾变为盛开。这也是“摆谱”,不过摆在暗处,就比明摆更透着高一等了。
段芝贵办这趟差,是有整套布置的,载振的衣包早已取来了,锦儿伺候着为他卸去紫貂“卧龙袋”狐嵌皮袍,换上一套夹袄裤,外罩一件极薄的丝绵袍。更衣既罢,满身轻快,载振走到条案边,亲自倒了半杯白兰地在敞口的水晶大酒杯中,双手捧着,一面摇晃,一面慢慢吸饮,视线却只随着锦儿的身影在转。
“你今年多大了?”
“一过年就是整数了!”锦儿答说,同时转过身来。势子太猛,长长的辫子一甩,几乎打着载振的眼睛。
“这么说,今年十九。”载振问道:“可有了婆家?”
“不知道。”锦儿的声音很低、很快,而且又回身去做事了,抹净百灵台,安设杯筷,共是两副。
“怎么?”载振笑着问:“锦儿,你打算陪我喝喝酒?”
“锦儿那有这个福气。”
“我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