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稿”的性质,我们或许可以这样认为:茜雪也是曹雪芹没能完善的一个艺术形象,第八回后就把她写丢了吧?
细读带脂批的古钞本《石头记》,我们就会发现茜雪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她被撵的详情,是曹雪芹特意设计出的“暂且不表”的一大伏笔。正所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据脂批,“枫露茶”这茶名“与千红一窟遥映”。“千红一窟”是太虚幻境中警幻仙子给宝玉饮的茶,谐“千红一哭”的音。枫露茶呢?我以为是谐“逢怒茶”的音。虽然宝玉摔茶杯、跳起来责骂茜雪是在醉中,和后面三十回因淋了雨跑回怡红院,里面偶然开门晚了,门一开便一脚踢去,恰踢中袭人胸口一样,属于他数不清的爱惜女孩言行外的,非常罕见的以暴躁对待“水作骨肉”的女孩的特例,却也充分说明他毕竟有着公子哥儿的主子身份,逢到他发怒,任是谁,那“茶”可就是苦到底的了。晴雯惨死后,宝玉撰《芙蓉诔》,开篇即道:“怡红院浊玉,谨以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枫露茶成了倾诉衷怀的见证,这是否意味着宝玉因自己发怒而使茜雪蒙耻衔冤的行为久含愧疚悔恨?
据脂评透露,“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昌(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可见八十回后,会写到宝玉入狱,那时到狱神庙里去安慰并救助他的,最重要的一位就是茜雪!此外还有袭人,据另一条脂批则知还有小红。袭人、小红的慰助宝玉,并不出于读者意料,但茜雪的狱神庙挺身慰助宝玉,则定会令读者大吃一惊。相信在曹雪芹写出的狱神庙那一回里,会回过头来交代当年是怎么会把茜雪撵出去的。其实细读现存的第八回,也可以揣摩出一些端倪。宝玉怒摔茶杯,惊动了贾母。那时还没修建大观园,贾母带着宝玉、黛玉一起住,虽然各有各的起居空间,但那房子是连在一起的。贾母的尊贵,从黛玉进府时已经写出,贾母房中“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怎容得豁啷摔茶钟怪响?“早有贾母遣人来问是怎么了,袭人忙道:我才倒茶来,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钟子……”虽一时遮掩过去,毕竟贾母惊动不得,兹事体大,焉能就此罢休?大概是终于查出倒茶的并非袭人而是茜雪,也容不得细辩原由经过,贾母一怒,当然撵出。贾母在大多数场合都以慈蔼面目出现,但七十三回查起赌来,一番“义正辞严”,一句“岂可轻恕”,管家林之孝等“见贾母动怒,谁敢徇私”,导致多人被打、撵出、革月钱、拨入圊厕行内,林之孝也被当众申饬了一番。曹雪芹一枝笔就如此厉害,写人物不仅是立体,简直是多维,完全不从概念出发,写得活生生,仿佛就在我们身边,呵气都有感觉。
贾府的丫头,特别是一二等的丫头,吃、穿、住、用方面远胜那时代一般的农民与市民,每月还能领到月钱,这在《红楼梦》中通过许多描写一再地加以渲染,刘姥姥的惊叹、袭人母兄的感受、柳五儿的谋求进入怡红院……都说明当稳那样的奴才是令人羡慕留恋的事,而撵出去,或年纪大了配小子,或百般谋求而竟无缘得入为奴,则对于她们来说是最大的悲哀惨痛,金钏被撵后觉得羞耻难当断绝前途便投井而死,晴雯虽然被不少论者誉为最具反抗品格的女奴,在三十一回跟宝玉斗嘴,宝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着你的心事
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好不好?”按说这不是给奴隶一个“脱离牢笼”的机会吗?但身为女奴的晴雯竟这样地反抗:“为什么我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出去,也不能够!”“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个门儿!”后来晴雯恨坠儿偷平儿的虾须镯,就发狠作主立时将坠儿撵了出去,再后来她自己终于被王夫人咬牙切齿地以“狐狸精”的罪名撵出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