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用人的事,有时顺容和取灯也去买。只有文麒、文麟不去,他俩嫌穿着学生制服去打豆浆寒碜。向喜也并不强迫他们,后来向喜倒主动揽下这个差使。开始顺容不让他去,说:“不许你去,你看看这条街上,哪有有头有脸的人去打豆浆的。”顺容的话带着命令的口气。向喜就说:“是人就有头有脸,没头没脸就不是人了。”顺容又说:“你就丢尽向家的人吧。”向喜说:“我丢的是向家的人,又不是你汤家的人。”
向喜买回豆浆和炸荷包,在厨房桌子上摆好,招呼顺容用早点。顺容便叫用人秦嫂把几只菜碟摆上饭桌,菜碟里大半是:一碟酱豆腐,一碟生切春不老,一碟酱瓜,一碟地藕。这四样都是保定槐茂酱园的代表产品。但顺容摆的这些酱菜向喜不爱吃,他觉得豆浆和酱菜很是不协调。他不动酱菜,只在豆浆碗里撒些白糖。顺容嫌向喜不吃她摆的酱菜,就止不住地嘟嘟囔囔。嘟囔一阵,自己赌气似的拽过碟子狠吃起来,也不嫌咸。向喜和顺容在早点的问题上,从买到吃,显得很不协调。
其实,顺容和向喜之间的不协调,并非只表现在早点上。自从向喜卸职回到保定后,顺容对向喜就总是没好气地数叨。她嫌直系失散于淮河边时,向喜不往东北走,也不往山西走。她通达世故似的说:“兵家胜败是常事,可败下来也不能就此还家为民。看人家孙传芳那个机灵鬼,早先你俩到我家茶馆喝茶那工夫,我就看人家和你不一样。那说话之能言善辩,那断事一断就是几步。当时你们俩的官儿不是一模一样哟。看看吧,几年人家就是个五省联军司令。这五省联军一垮,人家立马又去了奉天,眼下看似屈尊于张学良门下,以后你担保东北就没有个改朝换代的时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等着看吧。孙传芳叫你去奉天你不去,嫌这嫌那;那山西呢,阎大人可是一片诚意吧,给你个军长你嫌小,哪儿大?双彩五道庙这个院子大,院子里你那一片灯笼红萝卜地大,你就守一辈子吧……”顺容嘟囔,向喜既不搭腔,也不与她争辩。他想,和内人去争论这些军界大事,自己便也成了妇道。每逢这时向喜的对策只有两个,一是沉默不语,拿起小锄从后院走到前院去伺候他的灯笼红萝卜;再就是喊取灯。他说:“取灯,快去吧,快去听你妈唱歌吧,正唱哩,你不是喜欢唱歌呀!”取灯在这时一般会挺身而出,她毫不客气地对顺容说:“妈,你说的这些话你懂不懂?我觉得你是不懂。你要是不懂,就别说了。谁懂?我爹懂。这倒好,懂的不说话,不懂的说起来没完没了,这本身就不正常。你还不如到街上转转哪,东大街电影院又来新片子了,陈云裳的,你不是就爱看陈云裳呀。”
取灯的干预和提醒,大多时候能让顺容暂时安静下来,她真的迈起大脚,赌气似的去了东大街。当她出了家门之后,向喜才扔下手里的小锄回到房中。取灯对向喜说:“爹呀,我很同情你,可也很纳闷:当初你怎么就认识了我妈呢?请原谅我这做闺女的直来直去地问你。”
向喜不说话。他不愿意直来直去地和取灯讨论他和顺容之间的事,他不愿意和取灯讨论的,又何止是如何认识顺容的呢。他坐在迎门的太师椅上只是说:“取灯,叫秦嫂给我沏杯茶,沏龙井,沏铁筒里的,那是今年的新茶。”
取灯见父亲突然变了话题,也感到现在并不是与父亲讨论人生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点没大没小,自不量力。她没有去喊秦嫂,亲自到厨房为父亲去沏龙井。她按照父亲的习惯,一丝不苟地先把茶杯烫热,将茶叶撒进去,用温度合适的水把茶叶冲一次,倒掉水,滗干,之后再往杯中注满水。向喜吃饭简单,喝茶却不马虎。取灯细心地为父亲泡好茶,送到他跟前。
向喜喝茶喝得再讲究,也总觉得任何茶叶一到了北方就变了味儿。他在宜昌喝毛尖,在汉口喝碧螺春,在杭州喝龙井。他知道在茶叶里,就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