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尽所有的人,最后不得不是丹丹。本是故意硬着心肠,头也不回。只是,她在送火车的时候,没什么话说,挨挨延延,直到车要开了,还是没什么话说。火车先响号,后开动,煤烟蓬蓬,她目送着自缓至急的车,带走了她心里的人。
丹丹一惊,王老公说过:“你将来的人,不是心里的人。”她记起了——这无情的铁铸的怪物,我不信我不信。
她忽地狠狠地挥手,来不及了:
“怀玉哥!你要回来!你不回来,我便去找你!”
太混杂了,在一片扰攘喧嚣中,这几句话儿不知他是听见还是听不见?也许她根本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说过千百遍,到底被风烟吞没了。她追赶着,追赶着,直至火车义无反顾地消失掉。是追赶这样的几句话么?是追赶一个失踪的人么?只那荷包在。
她怀着他的“魂”,如一块“玉”。真的,莫非怀玉的名字,在这一生里,是为她而起的?
志高陪着丹丹回家去,丹丹把怀玉的魂带回家去。
一路上,只觉女萝无托,秋扇见捐。志高亦因离愁,话更少。他长大了,他的话越来越少。
怀玉就在这又窄又闷的车厢中,苦累地半睡半醒半喜半惊。
此番出来,班主洪声一早就跟他说好条件了,签了三年的关书,加了三倍份子钱。
跑码头时,先在上海打好关系,组这春和戏班,以“三头马车”作宣传:架子花脸李盛天、武生唐怀玉、花旦魏金宝——班主私下又好话说尽:“唐老板,要不碍在您师父,肯定给您挂头牌。”现在班主跟他讲话,也是“您”,他唐怀玉可抖起来了。
不要紧,到底是师父嘛,他这样想。然而也犯彪,到底长江后浪推前浪,到了上海,哈哈,还怕摆不开架势?火车轰隆轰隆的,说两天到,其实也要两天半。
一到上海,马上有接风的人。
呀,上海真是好样,好处说不尽,连人也特别地有派头。
一下车就见到了。一个廿来岁的青年,单眼皮,有点吊梢,头发梳得雪亮,一丝不苟。面孔刮得光光的,整张脸,文雅干净得带冷。穿的是一身深灰色条子哔叽的西装,皮鞋漆亮照人。怀玉留意到他背心口袋里必有一只扁平的表,因为表链就故意地挂在胸前。
一见洪班主,迎上来。
“一路辛苦了。”
“哪里。我们一踏足上海,就倚仗你打点了。”
“好,先安顿好再说。”
班主一一地介绍,然后上路。虽那么地匆促,这人倒好像马上便记住了一众的特征和身份,一眼看穿底细似的。
史仲明,据说便是洪班主的一个远房亲戚。这回南下上海等几个码头,因他是金先生的人,所以出来打点着。看他跟洪声的客气,又不似亲戚,大概只是照例地应酬,他多半不过乃同乡的子侄,是班主为了攀附,给说成亲戚了。因在外,又应该多拉点关系。
史仲明把他们安顿在宝善街。宝善街是戏院林立的一个兴旺区,又称五马路。中间一段有家酱园,唤作“正丰”,他们住的弄堂便在这一带——似乎跑码头的,大都被史先生如此照应着,这从四合院房屋蜕变过来的弄堂房子,便是艺人川流不息去一批来一批的一个宿舍。
他已经了解到,谁是角儿谁是龙套,心里有数,当下一一分配妥当。
东西两厢房,又分了前后厢,客堂后为扶梯,后面有灶披间。上面还有较低的一个亭子间,客堂上层也有房子。他们住的这弄堂已算新式,外形上参照了西式洋房,有小铁门、小花园。比起北平的大杂院,无疑是门楣焕彩了。虽不过寄人篱下来卖艺,倒是招呼周到的。
史仲明道:“我给你们地址,明天一早来我报馆拜会一下,再去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