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里仍然被王德基的那句话所困扰,你爹说要把你左腿卸下来给洗铁匠?达生问小拐,他是在吓唬人吧?
不是吓唬人,他什么事都敢干。小拐摇着头说,我爹手毒,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还在乎我吗?我怀疑我爹杀过人。我怀疑我妈妈不是病死的,是让我爹弄死的。
你又鬼话连篇了,达生噗哧笑了起来,他说,街上人都知道你妈是生你难产死的,说你是王家的灾星。
他们知道个屁。小拐说,还有我的这条坏腿,我怀疑是让我爹打断的。不是小儿麻痹症,是让他一棍打断的。我怎么从来不记得小时候生过什么病?就记得他用擀面杖满屋子撵我,我有时候做梦,梦见我爹朝我挥着那根擀面杖,然后咯嚓一声,我的左腿就断下来了。
鬼话连篇。达生快乐地大笑着,他朝小拐精瘦的肩颈上拍了一掌,不过你做的梦怎么我也做过?达生说,我爹死了这么多年,有时候夜里做梦还梦见他,梦见他挥着皮带使劲抽我。话说回来我不像你这么脓包,他抽我一下,我就踢他一脚,我没让他沾到便宜。
两个朋友正说着话,忽然听见门咚咚地被敲响了,小拐吓了一跳,正要往达生的床底下钻,锦红的声音通过门缝传进来,小拐,我给你送毛衣来了。
谁要你送毛衣?我又不冷,小拐醒过神来骂了一句,傻X,要是暴露了目标我饶不了你。
门外的锦红说,小拐,爹的火气已经消了,再躲两天就回家吧,回家向他认个错就没事了。
认错?老子宁死不屈。小拐隔着门叫道,把毛衣给我拿回家,别在这里给我丢人了,快走吧,傻X。
小拐听见他姐姐骂了句什么,从门缝里依稀可见锦红的桃红色的身影,它愤怒而茫然地在外面闪了几下,然后就不见了。锦红大概把毛衣交给了滕凤,小拐还听见他姐姐说,凤姨,你真是菩萨心肠,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小拐就在里面捏着嗓子模仿锦红的客套话。小拐对达生说,讨厌,跑哪儿她都要来管我。
秋风吹起来,夜里的露水重了,化工厂的白菊花和东风中学操场边的黄菊花一齐开放,而遍植于香椿树街头的夜饭花枯萎了,夜饭花的细小的花苞和皱瘪的花瓣掉在街上,便和满街的碎纸、黑尘和落叶融洽地组成秋天特有的垃圾。
国庆节临近。街上的欢庆标语红布条幅已经随处可见,杂货店里聚集着比平时更多的妇女和老人,节日里凭票可以多买一斤白糖,多打半斤菜油,没有人会放弃这种优惠,因此妇女们从杂货店出来时蓝子里总是被各种瓶子和纸包塞得满满的,还有冻猪肉和冻鱼,它们突然醒目地出现在肉铺和菜场空空荡荡的柜台上,也给人们的视线多缀了几分节日的快乐。
快乐属于香椿树街的绝大多数居民,却不属于打渔弄里的孙玉珠一家,每年都要赶在国庆节前召开一个公判大会,扫除一切害人虫,干干净净迎接祖国的生日,这是本市延续多年的惯例。孙玉珠一家早就从法院得知,红旗的案子将在公判大会上宣判,因此孙玉珠一家在国庆前夕有别于左邻右舍,他们过着焦躁的寝食不安的日子。
是九月末的一个晴朗干爽的日子,香椿树街的三只高音喇叭在下午两点准时传出公判大会现场的声音:一片杂乱而密集的嗡嗡之声是新华广场上与会者的窃窃低语,一个华丽的女高音和一个高亢的男高音轮番领呼着革命口号,后来喇叭里的电流声渐渐小了,现场大概安静了一些,就有一个操苏北方言的公审员,慢条斯理地宣布对十六名犯罪分子的判决。
整条香椿树街都在侧耳倾听,人们关心着打渔弄里的红旗的最终命运,也关心红旗家里的亲人将如何面对北门大桥下的那只高音喇叭,高音喇叭现在是贤妻良母孙玉珠唯一的冤家,它将把红旗的丑闻传播到本城的每一个角落。有人站在打渔弄口,伸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