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宿命论,也不知起义军领袖们到达普宁县的流沙镇时,对这个地名是否皱过眉头,预感到某种不祥。反正今天我们再来念叨这个地名时,心中充满了惆怅:这究竟是历史的巧合,还是命运的作弄?将一个象征的地名写在了起义军最后的驿站!
起义部队是10月3日陆续到达流沙的。
周恩来到的较早,有4个士兵轮流抬着担架。周恩来躺在担架上,盖着毯子,一时发热,一时发冷。按郭沫若的说法,是“脸色显得碧青”。贺龙、叶挺稍晚到达。
革命委员会决定在这里开个会。会址选在路旁的一座教堂里。
这座教堂已多年失修,形状尖峭,姿态生硬。只能从临空的十字架和花色玻璃上判断出是座教堂。会议室设在教堂内细长的侧厅里,中间放了一张木长方桌,四周摆了一圈木椅。
周恩来从担架上被搀扶下来,慢慢坐到桌边。努力提高嗓门,向大家作报告。他在检讨失利的原因:“为什么我们在瑞金、会昌连捷之后,竟然在汤坑打了败仗?第一是我们的战术错误,我们的情报太疏忽,我们太把敌人轻视了。我们已经打到筠门岭,应该穷追,由蕉岭、梅县打出,不让溃败了的黄绍竑、钱大钧部有整顿的机会。我们没有这样做,竟由筠门岭折回,绕道长汀、上杭、大埔而入潮汕。这样便把我们作战力量最强的两师人不能不分开来,留了一师人在三河坝镇守。终让敌人得到了居高临下的形势,集中力量把我们各个击破了。”
卫士给周恩来送上一杯茶,几块饼干。周恩来稍微休息一下,接着说:“其次是在行军的途中,对于军队的政治工作懈怠了。民众工作也没有跟上,不仅没有发动民众,而且还犯了许多错误,比如进入汕头以后,为了维持秩序,枪毙了两位工友,这引起群众反感,所以有的群众就说我们是蒋介石的第三军队,这种影响很坏……”
疾病已使得周恩来十分虚弱,他不愿多讲过去,话题直转目前:“我们已经接到中央的命令,我们共产党人将不再打国民党的旗号,我们将在苏维埃的旗帜下单独地干下去!也就是说,现在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事实上已不存在了。”周恩来的语调有些苦涩。他那长长的胡须,沉郁的目光,紧闭的嘴唇,都流露出深刻的负重之感。尽管听讲的人已经料到更加危险的下一步,尤其是队伍中的国民党左派,都不愿意接受此时就要“分家”的现实。
会场沉默了,空气凝固了。没有时间商讨。
周恩来宣布:“武装人员尽可能收集整顿,向海陆丰撤退,今后再作长期的革命斗争。非武装人员愿意留的留,不愿留的就地分散。已经物色好的好些当地的农会会友作向导,分别向海口撤退,再分头赴香港或上海。”
党务委员会主席张曙时表态:“那也好,就这么办吧。”
叶挺仍不主张去海陆丰:“海陆丰已经有敌人,同时,我们到那里后,受到从广州和汤坑两个方向来的敌人的夹击,而那里是不大的一块地方,又是背水作战,地形很不利。”
聂荣臻也同意叶挺的意见:“二十五师可能被隔绝,二十四师伤亡大,汤坑战斗没有取胜,再打下去是困难的。”
周恩来支撑着说:“贺龙同志的二十军已经向海陆丰前进了。”
周恩来说完,不知为什么,大家的目光都转向贺龙。或许因为他是个向来豁达大度、异常乐观的人,他的意见是一种信心。可是贺龙却一声不响,闷头抽着烟,面孔分外地阴郁和黝黑。
正在讨论的时候,得到报告说,前边走的二十军的两个师缴械了。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使得整个会场议论纷纷。
最按捺不住的还是贺龙,他将烟斗向桌上一拍,高声说:“我被我自己的家族出卖了,连累了革命,对不住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