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人格的幻觉
在前几章中,笔者曾试图指出,在现代工业制度,尤其是在现代工业制度的独占企业方面,有某种因素促使一种人格的发展,使人觉得无权和孤独,焦虑和不安。笔者以为,我们自己的民主制度的最大威胁,不是来自外在的压力,而是产生于我们自己社会中某一种现象,这种现象是独裁主义发展的温床。笔者所指的这个观象就是:个人觉得不重要和无权力。
笔者的这种说法与传统的看法不同,传统的看法是相信,只要使个人不受外在的约束,现代的民主制度便实现了真正的个人主义。我们骄傲的是,我们不受任何外在权威的管制,我们可以自由地表达我们的思想与感觉,同时我们认为,这种自由几乎自动地保障了我们的个人地位。“可是,惟有当我们有能力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时,表达我们想法的权力才有价值”;惟有当内在的心理情况能使我们可以确定我们自己的个人地位时,不受外在权威控制的自由,才能成为一项永恒的收获。我们是否已达到这个目标,或者,我们是否至少已快接近这个目标?本书的工作便是想分析这个问题。
一件重要的事就是研究我们的文化如何培养人们,使其有这种屈服外在权威的趋势。事实上,从早期训练儿童开始,便已压抑自发的感觉,和真正个人个性的发展。这并不是说,如果教育的真正目的是要促进儿童内在的独立及个人人格,以及促进儿童的成长与完整,训练必然会压抑自发性。这种教育可能加诸于正在成长的儿童的约束,只是暂时的方法,实际上是可以帮助成长与发展的过程。可是,在我们的文化中,教育的结果经常是消除自发性,用加添的感觉、思想、和希望,来代替原有的心理行为。比如说,最早要压抑的感觉之一是敌意与厌恶,教育的基本目的之一便是消除儿童对外界的敌意反应.使用的方法是很多种,有的是采取威吓与惩罚,有的是使用贿赂或“解释”。起先,儿童是不再表示出他们的感觉,最后,他根本就放弃了这种感觉,此外,人们还教导儿童压抑自己,不要注意别人的敌意与不诚实。有时,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儿童有种本能,可以注意到别人的这种敌意,而是像成人那样容易受“文字语言”的欺骗。他们会“没有理由”地不喜欢一个人——他们会直觉地感觉到从那个人所发出来的敌意而不诚实。这种反应很快地便受到打击;儿童很快便达成一般成人的“成熟”,失去了辨别好人与坏人的感觉。
在另外一方面,成人在开始教育儿童时,便教育儿童种种根本不属于“他的”感觉;例如教儿童要喜欢人,对人们要友善,要微笑。教育未完成的工作,在以后,社会的压力通常会继续完成之。如果你不微笑,人们便会认为你没有“悦人的人格”——如果你想事业成功——无论你是侍应生,是推销员,还是医生——你必须具有“悦人的人格”。惟有那些位于社会阶层最底一层的人——靠苦力维生的人——和最高高在上的人,不需要有“悦人的人格”。友谊、欢欣,以及微笑可以表达出来的任何事情,变成自动的反应,好像电灯开关一样,只要一开,便可以表现出来。
当然,在许多情形中,人们是会发觉到,这不过是做作而已;可是,在多数的情形中,人们未能发觉到这种情形,因此,便失去辨识虚伪感觉,和自发的友谊之间区别。
人们装腔作势,抑制敌意,挽救友谊。不仅如此,很多自发的情感也遭抑制,而代之以虚伪的感情。弗洛伊德曾特别地研究其中之一的一种抑制,并以此种抑制作为他的整个学说的中心,这就是对性的抑制。不过,笔者认为性愉快的抑制仅是对许多向发性反应的抑制的一种。
在我们的社会里,就一般而言,情感是不受鼓励的。固然,毫无疑问的是,任何创造性的思考——以及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