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音员的声音传来:“本机正在气流紊乱的高空飞行,请诸位在座位上坐稳,系好安全带。”此时,早月正怔怔地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弄明白泰国男乘务员用略带怪味的日语传达的信息:
本机正在气流紊乱的高空飞行,请诸位在座位上坐稳,系好安全带。
早月正在冒汗。热得不得了,简直像闷在蒸汽中。浑身火烧火燎,尼龙长筒袜和胸罩都令人不堪忍耐,恨不能一古脑儿一脱为快。她抬起头环视四周,但觉得热的似乎只她一人,商务舱里的其他乘客全都躲开冷气孔,把毛巾被拉到肩部缩起身子瞌睡。大概是瞬间热感。早月咬起嘴唇,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到别的方面来忘掉热。她打开刚才看过的书。但不用说,热根本忘不掉,热得非比一般,而到曼谷还有相当一些时间。她向走过来的空姐讨水喝,从手袋中掏出药瓶,吞下一片一直忘了吃的荷尔蒙。
她再次心想,更年期这玩意儿想必是神对人类——对活个没完没了的人类的一种带有嘲讽意味的警告(或捉弄)。也就在一百年前,人类的平均寿命连五十都不到,停经后活上二三十年的女性无论如何都属例外。什么甲状腺不再正常分泌荷尔蒙所带来的生存困扰啦,什么停经后雌激素的减少同阿尔茨海默病之间可能有必然关系啦等等,根本算不上令人头痛的问题。对大多数人来说,保证每天像样的饭食更是当务之急。如此想来,归根结蒂,医学的发达岂非将人类具有的问题更多地推出水面,并使之明细化、复杂化了?
少顷,机舱又响起播音员的声音。这回是英语:“诸位旅客中如果有医生,恳请同乘务员联系。”
估计飞机上出现了病人。早月想报名响应,又转念作罢。以前在同样情况下曾两次出头,但两次都和同乘一架飞机的开私人诊所的医生撞在一起。诊所医生具有指挥若定的老将风度,还好像有一种眼力,一眼就看出早月不过是没有实践经验的专业病理医生。“不要紧,我一个人处理得了,您放心休息好了。”他们冷静地微微笑道。早月于是没头没脑地嗫嚅着表白一句,返回座位,继续看不三不四的电影录像。
问题是,说不定这架飞机上除了自己再没有具有医生资格的人,或者病人的甲状腺免疫系统出了严重问题也未可知。万一这样——概率固然不高——即使我这样的人也可能派上用场。她吸了口气,按下手边的乘务员呼叫钮。
世界甲状腺大会在曼谷马利奥特会议中心举行,会期四天。与其说是会议,莫如说更像世界性的合家欢——与会者都是甲状腺专门医师,大家几乎全部相识,不相识的有人介绍。世界真小。白天有学术报告会,有公开讨论会。到了晚上,到处开小型私晚会,亲朋好友聚在一起重温旧情。大家或喝澳大利亚葡萄酒,或谈论甲状腺,或低声聊天,或交换有关职业声望的信息,或从医学角度开很离谱的玩笑,或在卡拉OK酒吧唱“沙滩男孩”的《冲浪女郎》(SurferGirl)。
曼谷逗留期间,早月主要同过去在底特律时认识的朋友在一起。对早月来说,同他们相聚再开心不过了。她差不多在底特律一所大学附属医院工作了十年,连续十年在那里研究甲状腺免疫功能,但其间同从事证券分析的美国丈夫发生了龃龉。对方酗酒倾向一年重似一年,且存在另一个女人,是她很熟悉的女人。两人先是分居,之后带着律师唇枪舌剑吵了一年。丈夫强调说:“最关键的是你不想要小孩!”
三年前离婚好歹调解成了。几个月后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她停在医院停车场的本田车的窗玻璃和车头灯被人打破,车头盖板用白漆写道“JAPCAR”。她叫来警察。赶来的大个子黑人警察填写完事件登记表,说:“大夫,这里是底特律。下次要买福特车才行。”
如此一来二去,早月再没心绪在美国住下去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