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姑把村人赶走后,跟青青说了很久的话。
孔鼎义静下,取出爷爷锔缸坐的马扎,在房门口坐到晚上,元姑离去时他也打招呼,青青递来晚饭他也吃了,只是觉得脑子糊涂了,想不了事。
睡觉时,钻进被子一闭眼,便到了次日清晨。见炕中央空着,习惯地喊:“青青,爷爷自个出门啦!”
她没掀被下床,钻出条胳膊,展在炕上,刚煮熟的米粥般白热:“哥,你是想要我么?想要,就要了吧。”
孔鼎义觉得大脑二十八年来前所有未有的清澈:“你是我养大的,我是你爹。”
他自己去找爷爷了。小孩离家,总躲在一个地方,家畜跃圈,也只会藏在一个地方。爷爷的地方,是村口山头,挂满碎衣破纸的枯树下。
赶到时,山风刮来一片烂衬衫,老鹰般落在树尖。爷爷跪地不走,孔鼎义去拉,反被震出,跌到五步外。抬头,见爷爷臃肿脸庞似生出棱角,眼中昏庸不再,是自小熟悉的高手目光。
爷爷:“怎么是你来了?青青现在是个姑娘,还是你女人了?”孔鼎义惊得立起,爷爷叹了口气:“还是个姑娘?”
孔鼎义不知自己脸上是何表情,淋了石灰的腐蚀之痛。爷爷:“你从小脾气大,跟你爹一样天生仁义,觉得娶了青青,当初收养她就不是仁义事了——”
装傻,清晨躲出去,是盼着男女躺在一张炕上,糊里糊涂成了。但每回青青来山头领他,一望便知,什么也没有发生。
爷爷:“半个天还黑着,回去吧,这就要了她。要了,心就不苦了。”
孔鼎义片刻痴呆,忽然冲上将爷爷推倒,抓起把土拽在他身上,濒死野兽般嚎叫:“你不配当我爷爷。混蛋!”
冲到柿子林待到太阳旺,寻到工地,求大兵联系沈飞雪回村,有急事。工程部队是挖战壕的效率,别墅已具模样,模仿法国十八世纪贵族城堡,看似日军碉堡——八年抗战,当兵的对此更熟悉。
他们没电报,说下午送料大车回师部,可打个电话。他未归家,一直等在工地,饭时大兵要给他一份,他拒绝了。
候到第二天中午,沈飞雪到来,见面就道歉:“兄弟,别急。这么点兵,得建了我的,再建你的。”
孔鼎义:“没急。两进两出的套院不要了,把我家门窗换了,给抹个水泥地面就行。”
沈飞雪笑了:“这么便宜我?不懂了。”
孔鼎义:“托你给我家姑娘找个城里人家,有钱、有文化、有官衔——年轻俊朗,一表人才。”
沈飞雪带他去元姑家吃饭,路上他追问几次,都没明确答应。元姑家换了门窗,抹了水泥地面,贴了美国式墙纸,灰绿和暗玫瑰色相间的条纹。
元姑去做饭时,沈飞雪讲:“兄弟,你家姑娘怎么来的,听你嫂子说过。打我手里,你也赚了钱,何必把她给了城里?”
孔鼎义:“——她喜欢。”
沈飞雪:“那也好办,你带着钱带着她,到城里去做人。”
孔鼎义:“做不来。”
沈飞雪:“怎么做不来?你老哥哥我,还不是一农民,做到了今天。”
孔鼎义:“你用了多少年?女人好时候短,没有二十年。”
沈飞雪默然,片刻找回话:“鬼都知道你喜欢她。”
孔鼎义:“喜欢跟喜欢不一样。这辈子第一眼见她,她四岁。善举,要善始善终。”
沈飞雪拍拍他肩膀“兄弟,这事我不帮,造孽,你过几年会恨我。”
孔鼎义:“习武的有一绝,认人脸准,江湖暗算多,记不住人,死得快。十四年前,元姑男人找我爷爷比刀,不是你这张脸。”
沈飞雪的手从他肩膀撤下,摆于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