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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躺着,怎么给你换床单?起来!”

    “你过来,就知道怎么换了。”

    “呸!”

    逗房东的二女儿有一会儿了,耿良辰躺在床上,捂着嘴。房东有三女,皆浑圆性感,渔民后代的习性,不忌男女调笑,甚至骨子里喜欢。天津本是水城,九河汇拢处。

    大女半年前嫁人,耿良辰常跟二女说,他睡过她姐姐。

    房东老太太在院子里喊了,催二女上街。耳朵眼胡同的炸糕金黄酥脆,红豆馅嫩如鲜果,是老太太唯一的嗜口。人老,不吃晚饭,怕消化不起,夜里难受。吃年糕在下午三点。

    二女:“快别闹了。”

    她一步跨到床前,耿良辰挺身跃起。二女本能一竖小臂,护住乳房,撞进耿良辰怀里。耿良辰如受火烫,蹿到门口。占女人便宜,只到此程度。

    二女:“快滚吧!”俯身换床单了。

    她臀部滚滚,腰部圆圆。听街头的老混混讲,姑娘出嫁后,腰会瘦下来——瞄着她的腰,耿良辰有种奔跑后喝水喝急了的不适感,喝一声:“哪天你嫁人,我就在前一天睡了你!”

    她没听见。耿良辰出门了。

    他喜欢的不是她。他是个街头租书的。

    一九二二年,以《江湖奇侠传》为启,南方有了武侠小说。一九三三年,是“北五家”时代,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已现世有一段时间了,风头正劲,除报纸连载外,以小册子方式,写一段售一段。

    一册字数少则两万多则六万,押金两角,租一天一分。他也出租“北五家”的白羽、郑证因等人的小说,但主要靠还珠楼主活命。上海一户五口之家,两人打工,一月三十三元可得温饱。在天津,需十四元。他是一人独活,七元足矣。

    北马路上的一片五米长墙根,是他的营生地。那是北海楼的西墙根,北海楼是商场,三楼有茶馆。天津水质咸,不能直接饮用,自家烧水煤费高,都是去水铺买水。茶馆提供热水,茶馆是北方人的半个家,老客户刷牙、洗脚也在里面。

    茶客租了书,拿上茶馆看。还有街头散客,天津人不愿待在家里,喜欢待在街上。书摊家当是一架独轮车,五个小马扎。车上摆书,马扎供人坐看。五个马扎不够,但也不多准备了,人会靠墙站着看。

    耿良辰原本是个脚行,帮人搬家运货的,是师父让他干了租书,因为“习武人经不起力气活”,练拳后扛重物,精力奔泻,等于找死。

    “我那个师父啊……”去北海楼的路上,耿良辰再次感慨。他拥书七十本,是师父出的钱,可谓恩重如山,他打了八家武馆,有了大人物自然而有的谦逊心理——人活着竟可如此荣耀!但近日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师父在盼着他死。

    “怎能这么想?这叫忘恩负义,耿良辰,你是个小人!”他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天津人走在街上,跟在家里一样,不顾忌旁人眼光。他又自抽了一记耳光。

    师父是一年前遇上的,农历三月二十三,天后宫庙会。那时,他还做脚行。

    脚行设有“站街”一职,监视街面,见有商家自运货物,便呼来附近兄弟扣下,勒索高价运费,遇上伙计多的商家,总是一场群殴。脚行人都出身穷苦,有恶行也有善根,见老人摔伤街头,会帮忙送医;见混混调戏妇女,会阻拦。

    庙会上女人多,每年都出事。晚饭时,他听一个站街讲,散庙会的时候,有对夫妇被混混盯上,跟了几条街,因为女的漂亮。要被跟到住址,便会后患无穷。男的露了功夫,一人打七混混,都是一下倒一个,快得看不清手法。

    天津武馆多,对于街头显功夫的高人,天津人不稀罕。他却有了好奇,想看看这女人的漂亮。天津女人时髦,紧追上海,街上漂亮的多了,原该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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