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准确说来,她也并非和谁都困觉,也自有她自己的基准。
尽管如此,作为现实问题来看,她是同差不多的男人困了的。
一次,我单纯出于好奇心,问过她的基准。
"这个嘛——"她沉思了30秒,"当然不是说任何人都可以。觉得讨厌的时候也是有的。不过,也许终归我是想了解各种各样的人,或者说想了解对我来说世界是怎样构成的。"
"通过一起困觉?"
"嗯。"
这回轮到我沉思了。
"那么……可多少了解些了?"
"多多少少。"她说。
1969年冬到1970年夏,我和她几乎没见面。大学不是关门就是停课。我倒与这个无关,而在为一点个人的事焦头烂额。
1970年秋天我再去那家咖啡馆时,顾客面孔全都换了,认识的只剩她一个。摇滚舞曲固然仍在放,但那股紧绷绷的气氛已荡然无存。唯独她和味道糟糕的咖啡同一年前无异。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边喝咖啡边谈论过去的同伴。
他们大多从大学退学了。一人自杀,一人下落不明。
"这一年干什么了?"她问我。
"一言难尽。"我说。
"聪明点了?"
"一点点"
那天晚上,我和她困了,是第一次。
她的身世,我不太详细。好像有人告诉过我,也好像在床上从她口中听说过。大概是说高中一年级(高中!)的夏天同父亲大吵一架跑出家门。至于到底住在哪里,靠什么维持生活,就无人知晓了。
她一整天都坐在摇滚乐咖啡馆椅子上左一杯右一杯喝咖啡,左一支右一支吸烟,边翻动书页边等有人代付咖啡钱和烟钱(对当时的我们来说还是一个数目的),之后基本同对方困觉。
这便是我就她所知道的全部。
那年秋天至翌年春,她每星期二晚上来一次我在三鹰市郊的宿舍。她吃我做的简单的晚饭,把烟灰缸装满,一边用大音量听FEN①的摇滚乐节目一边性交。星期三早晨醒来去杂木林散步,一起散步到ICU②校园,顺便去食堂吃午餐。下午在休息室喝稀释的咖啡,天气好的时候躺在草坪上看天。
①FarEastwork之略,美军远东广播电台,总部在洛杉矾。
②IionalChristianUy之略,国际基督教大学。
她称之为星期三的郊游。
"每次来这里,都觉得真像来郊游似的。"
"真像来郊游?"
"嗯。草坪一望无边,人们喜气洋洋……"
她坐在草坪上,浪费了好几根火柴才把烟点燃。
"太阳升起落下,人们赶来离去,时间像空气一样流淌,岂不有点像郊游似的?"
那时,我21岁,再过几周就22了。眼下没希望从大学毕业,却又没有像样的理由离开大学不念。在这一切都莫名其妙地搅和在一起的绝望之中,几个月时间我都一步也未能踏出。
我觉得整个世界在运转不休,唯独我滞留同一场所不动。1970年秋,目力所及,似乎无一不凄凄切切,无一不惨惨淡淡。就连太阳光和青草味儿以至低低的雨声都令我焦躁不安。
好几次梦见夜行列车,千篇一律。车上充满烟味儿厕所味儿问乎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