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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东坡现在过得是神仙般生活。黄州也许是狭隘肮脏的小镇,但是无限的闲暇、美好的风景、诗人敏感的想象、对月夜的倾心、对美酒的迷恋——这些合而为一,便强而有力,是以使诗人的日子美满舒服了。在庄稼已然种上,无金钱财务的烦心,他开始享受每一个日子给他的快乐。他有一群朋友,像他一样,可以把时间自由运用,而且还在一方面像他,身上金钱不多,身边空闲不少。在那些人之中,有一个奇特无比的李岩,若不是苏东坡笔下记载他的睡量之大,后代便对他茫然无知了。午饭之后,朋友正下围棋之时,李岩便到躺椅上一躺,立刻睡着。下了几盘之后,李岩翻个身说:“我刚睡了一回合,你们战了几回合了?”苏东坡在他的札记里说:李岩在四脚棋盘上用一个黑子独自作战。“着时自有输赢,着了并无一物。”此等生活真是睡梦丰足,苏东坡用下面欧阳修的一首七绝描写得很美:

    苏东坡在农舍雪堂和城中临皋亭两处住,每天两处往返,那不过是一里三分之一的一段脏泥路,却大概变成了文学史上最出名的一条路。在过了城镇中那一段小坡之后,就到了叫黄泥板,一直通到起伏的丘陵。那个地方向四周一望,似乎全是黄色,只有树木苍翠,竹林碧绿而已。苏东坡曾在徐州建有黄楼。现今住在黄州,日日横过黄泥板,而后达到黄岗的东坡。他已经脱去了文人的长袍,摘去了文人的方巾,改穿农人的短褂子,好使人不能辨识他士大夫的身份。他每天来往走这段路。在耕作之暇,他到城里去,喝得小有酒意,在草地上躺下便睡,直到暮色沉沉时好心肠的农人把他叫醒。有一天,他喝醉之后,写出了一首流浪汉狂想曲,名之为《黄泥板词》。其结尾部分如下:

    于是蹶然而起,起而歌曰:月明兮星稀,迎余往兮饯余。归岁既晏兮草木腓。归来归来,黄泥不可以久嬉。

    但是他和酒友的夜游却引起了有趣的谣言,不但在当地,连宫廷都知道了。也幸喜饮酒夜游,这种生活才使他写出了不朽的杰作,也有诗,也有散文。他那篇牛肉与酒一篇小文,记的就是一件异乎寻常的荒唐夜游行径。

    当代有一个人说春草亭位于城外,由此篇文字足以证明苏东坡喝私酒,杀耕牛,在城门已关闭之后,乃醉醺醺爬过城墙而回。难道纯臣也是个荒唐鬼?

    又一次夜游,他可把太守吓坏了。他在江上一个小舟中喝酒,夜晚的天空极美,他一时兴起,唱词一首道:

    第二天,谣传苏东坡曾到过江边,写了这首告别词,已经顺流而下逃走了。这谣言传到太守耳朵里,他大惊,因为他有职责监视苏东坡不得越出他的县境。他立刻出去,结果发现苏东坡尚卧床未起,鼾声如雷,仍在酣睡。这谣也传到了京都,甚至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次年,发生了一个更严重的谣言。苏东坡过去就在胳膊上患有风湿,后来右眼也受了影响,有几个月他闭门不出,谁也没见到他。那时,散文大家曾巩在另一省死亡,这时,又一个谣言传开,说苏东坡也在同一天去世,二人一同玉楼赴召,同返天延了。皇帝听说,向一位大臣询问,那大臣是苏东坡的亲戚。他回奏说也曾听到此一消息,但不知是否可靠。那时皇帝正要吃午饭,却无胃口吃,叹了口气说:“难得再有此等人才。”于是离桌而去。这消息也传到范镇耳朵里,他哭得很伤心,吩咐家人去送丧礼。随后一想,应当派人到黄州打听清楚才好。一打听才发现传闻失实,都起因于苏东坡数月闭门不出的缘故。苏东坡给范镇的回信里说:“平生所得毁誉,皆此类也。”

    苏东坡这种解脱自由的生活,引起他精神上的变化,这种变化遂表现在他的写作上。他讽刺的苛酷,笔锋的尖锐,以及紧张与愤怒,全已消失,代之而出现的,则是一种光辉温暖、亲切宽和的诙谐,醇甜而成熟,透彻而深入。倘若哲学有何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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