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于做草头王、野皇帝,而且真的得了天下,那就得讲究一些了。当年从沛县起义的刘邦,土的程度跟陈胜、吴广也差不了多少,最多当过几天“大队干部”,起义以后,事情还没有眉目,就拼命地找女人、吃猪肉。英布来见,他一边一个女人在给他洗脚,张嘴就是粗话,一点礼数都不讲。看见儒生,更是不耐烦,抢过人家帽子就往里撒尿,活脱脱一个乡里的无赖。然而后来做了皇帝,发现跟原来的一帮屠狗杀猪的兄弟喝酒撒疯不成体统,这就用得着儒生了。叔孙通为他制订朝仪之后,宫里殿外,兵卫齐列,铠甲鲜明,旗帜飘飘,所有文武大臣排成两列,天不亮就在宫外候着。赞礼官说声“趋!”大家弓腰低头,一溜小碎步向前;说声“止!”则乖乖站着谁也不敢动。东向文,西向武,分两列在殿前站好。于是皇帝乘辇驾临,诸侯王、群臣按班次奉贺朝拜。礼毕,皇帝赐酒,酒过九巡,赞礼者高叫:“罢酒!”整个仪式过程,群臣无不战战兢兢,不敢稍稍违仪,有动作不合式的,朝堂上虎视眈眈的御史立刻就将他们带走(估计没什么好果子吃)。朝礼罢,刘邦高兴地说,我今日才尝到了做皇帝的滋味啊。原来要过饭、当过和尚的朱元璋朱皇帝登基的时候,也一样排场得了不得。先是郊天祭地,算是请示过天公地母,承认了他做皇帝的合法性;然后由丞相率领群臣,跪请朱皇帝龙椅就坐,朱皇帝扭捏半晌,总算坐进了椅子;再由丞相跪进衮冕,为他穿戴停当,再捧上玉玺,送到朱皇帝手中;接过玉玺之后,群臣立刻拜贺舞蹈,三呼万岁,整个南京城鼓乐齐鸣,欢声震天。接下来,换上皇帝新装的朱元璋,由仪仗导引来到太庙,奉上宝册,追尊他们朱家四代种田的祖宗为帝,告祭社稷;然后回到奉天殿,升御座,接受百官朝贺,大家如仪舞蹈,三呼万岁。此时的朱元璋说没说刘邦当年的那句话,于史无征,但心里肯定受用极了。只有李自成没有出息,打下了北京,占了皇宫,却在偏殿登基,果然没几天就丢了天下。
可是,没有受过皇帝文化熏陶的少数民族,在皇帝问题上有时候就难免有点糊涂。金朝的开山祖完颜阿骨打,打下燕京(辽人的南京),识趣的燕京人打起皇帝专用的黄盖去迎接他;他说这东西只有一个,我们这么多人,谁用?于是扔在一边。将他迎进皇宫,请他坐龙椅,他还是说,就一把椅子,怎么坐?于是跟同去的人一起坐在台阶上。后来总算是可以坐龙椅了,但对于礼仪还是不明白。刚刚进入中原的女真人不呼万岁,他们认为人不可能活一万岁,极尽他们的想像,觉得活一百二十岁已经到顶了。所以,上朝的时候,他们就呼“一百二十岁”。其实不光刚进中原的女真人,就是已经接受了多年汉人统治的西南地区的苗人,也弄不懂皇帝的确切意思。清朝的时候,贵州的地方发现,苗人无论管多大的官,都叫“皇帝”,而北京城里真正的皇帝,则被叫做“京里老皇帝”。少数民族在皇帝问题上的糊涂,反衬出我们文化上皇权意识的强固。人家大人物都不明白的事情,我们小小百姓都门清。是文化上的先进呢,还是意味着别的什么?
欧洲直到现在,不少国家还存在王室,调查一下,希望王室继续存在的西方人还正经不少,但真正具有皇权意识的还是我们。我们的皇权意识,不仅在于大家在皇帝(或者大人物)面前,膝盖都有点软,碰到稍微像样一点的君主就会自动将权力交出,一任人家摆布;还在于凡是有点权力就想像皇帝那样行使,霸气冲天;更在于想当皇帝的人太多,连再平常不过的老百姓有的也有这种幻想。这对于西方人来说,真是匪夷所思,拿破仑一世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的士兵,但他绝对不会说,不想当皇帝的人不是好的人。因为即使在一度皇权鼎盛的法国,像他那样做皇帝梦而且还实现了的人也是凤毛麟角。更妙的是,我们在还没有当上的时候,摊上恶主了,抱怨固然要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