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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要紧,你就好好在这里待产吧。

    他在厨房的门外,她在厨房里,隔着门,两个人以静默交流,她终于被打动了。她接受了他的善意,这善意来得正是时候。他们之间的和解比想象的要快,而且细碎,但她信任这样的和解。她看见了他怀里的相框,祖父的人像被保润粗壮的胳膊遮住了,那胳膊上沾了一团凝结的灰团,灰团也在光线下发亮。她忽然觉得保润人很好,保润其实很好,作为回报,她也应该对他客气一点。你爷爷,怎么让他跑了?她对着门缝说,你没把你爷爷捆起来吗?

    忙不过来。保润说,我现在在井亭医院做临时工,那边的男护工越来越少,我每天忙着捆人,倒把我爷爷漏了。过了一会儿,又说,也下不了手,以为我爷爷半死不活的,不捆也没事了,没想到他还能跑那么远。

    该捆还是要捆,捆了才放心。话一出口,她便懊悔地吐了下舌头,捆人的建议出自她的口中,听起来不免有点讽刺,还有点下贱,她赶紧申明立场,他是你爷爷,不关我的事,捆不捆要从实际出发,你快走,我要上厕所了。

    保润走了。楼梯间的大纸箱还打开着,她过去翻看了一下,纸箱底部是各种各样的绳子,上面盖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相框。有好几张祖父的标准像,配着统一的黑色塑料相框,祖父以重复的姿态躲在框里,恍惚的眼神里充满了问号,似乎在向她询问,我的魂呢?你知不知道我的魂在哪里?她拿起了另外一个相框,看见一堆人坐在北京天安门前,人很朦胧,天安门也模糊不清,她用湿布抹一下,天安门的轮廓清晰起来,是七十年代盛行的全家福照片,雄伟的天安门其实是画出来的一块布景。四个家庭成员的面孔从尘埃中破茧而出,一个老人,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坐姿端正,笑容是被摄影师逼出来的,看起来僵硬而勉强,唯一不笑的是后排的少年,一看就是保润,他独自站着,一簇头发突兀地翘起来,形状像一只飞鸟,他忿忿地站着,目光是受骗者的目光,瞳仁里隐隐可见两朵愤怒的火焰。

    那天下午她难得地出了门,打着黑阳伞来到锁匠老孙的摊子上,挑了一把门锁。她要求老孙上门替她换锁。老孙狐疑地看着她,姑娘你是谁家的新媳妇吧?街上的人我都认识,怎么不认识你呢?她懒得介绍自己,撇嘴说,我不是谁家的新媳妇,我是扫帚星下凡,下凡到你们香椿树街上来了。老孙面露惊恐之色,认真地问,是谁家?你究竟下凡到谁家去了?她看自己的幽默吓着了对方,不禁捂嘴笑起来,不下凡到你家就行了,你怕什么呀?她说,有意思,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怕扫帚星呢。

    街上的沥青路面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她的凉鞋在路上咔嗒咔嗒地响,老孙提着工具匣跟在她身后走,觉得她的背影比正面更好看。她走路时髋部摆动得很厉害,这使她的步态透出一丝难言的性感,她的花短裙是流行的大红牡丹图案,衬托出两条藕节般的长腿,腿显得很白,最妖娆的风景在她的脚踝上,一根彩色珠子串成的脚链沿途发出细碎的声响,闪烁着艳丽的光。

    居民们大多在午睡,街道在寂静中构思黄昏以后的流言蜚语。他们在一只水泥垃圾箱附近遇见了绍兴奶奶的猫,她朝猫表达了爱意,喵地叫了一声,没想到那只猫恩将仇报,跑回家去给主人通风报信,绍兴奶奶急匆匆地从家里冲到街上,用蒲扇挡着光打量她,嘴里发出了一声隐晦而悠长的赞叹,哎呦呦,长得真算标致的,怪不得呀!她听那赞美声刺耳,怪不得是什么意思?她一时猜不透,朝绍兴奶奶翻了个白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了。绍兴奶奶与她搭讪不上,追着老孙,用蒲扇去捅他的后背,孙师傅,你跟着个大美人要去哪里?老孙说,美人丑人都是顾客,我跟这位顾客去换门锁么。她的身后有一阵诡秘的静默,然后她听见了绍兴奶奶一语双关的声音,门锁能随便换的?老孙,你可要当心一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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