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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的,不绑就不能出来,出来了就得绑着,这是纪律。邵兰英唉哟一声,说,爷爷你可怜死了,这把年纪,还要遵守这样的纪律。平日里邵兰英一家与保润家井水不犯河水,从未有过什么交道,现在井亭医院牵线搭桥,两户不幸的人家走到一起来了,多少也算缘分。她从挎包里拿出一只香蕉,走到那个花坛边说,爷爷,给你一只香蕉吃。祖父嘴里道着谢,眼睛直直地瞪着香蕉,手却迟迟伸不出来。邵兰英诧异,凑过去察看,结果吓了一跳,祖父的蓝色中山装里面,是密密匝匝的考究的绳结,他的身体被绑得如此严实,哪儿还能伸手接香蕉呢?邵兰英看得心颤,忍不住以长辈的身份教训起保润来,保润,你爷爷以前多疼你,怎么能这样绑他?怎么能这样牵他?快把绳子松开,你爷爷是病人,不是犯人,不是一条狗啊。

    据邵兰英的描述,保润当时坐在长椅上吃馒头,表情懒洋洋的。保润眯着眼睛打量邵兰英,顺手拽了一下绳子,犯人不挖树他挖树,狗不挖树他挖树,你知道不知道?保润对邵兰英说,你知道不知道?我松开了他就挖,挖一棵树一百块,你来赔啊?

    从春天到春天,某些气候宜人的早晨,你很容易在井亭医院遇见保润和他的祖父。公平地说,他们是在散步,绳子是必需的,被缚者的散步,通常也称之为散步。

    散步有益于改善祖父的精神循环系统,这是医生的说法。祖父诡谲的病情难倒了所有的医生,除了散步,他们似乎也开不出什么更好的医嘱。井亭医院占地大约九千平方米,作为祖孙俩可以自由行走的世界,不大,但也不算太小了。春天的祖父是危险的,保润小心地牵着他,像牵着一匹沉睡的野马。这个季节有着美好湿润的外表,四周鸟语花香,雪松、刺槐、古柏以及所有的果树都在疯狂生长,树上的晨露一旦滴在祖父的头上,保润就要小心了。春天的祖父擅长穿越时空,一抬眼,他便能在树木间看见祖先们的幽灵,看见它们可怜兮兮地攀爬在树干上,垂吊在树枝上,衣衫褴褛,无家可归,所以,祖父在树下呜呜地哭泣,一边哭一边忏悔,都是我不好,对不住祖宗!连一只手电筒都保不住,害得你们没地方去呀!为此,保润从来不允许祖父在任何树下长时间地停留。但是,春天就是险象环生的季节,保润能够阻隔春天的树,却不能阻止春天的风,清新和煦的东南风一旦吹到祖父的脸上,保润又要小心了,这种风不仅带来远方海洋的潮气,风中也穿梭着另外一些祖先慈爱的幽魂,快,快一点吧,别在这里受苦了,快找到你的魂,回到我们的身边来吧。祖父破译了春风的信息,大多是女性祖先絮絮叨叨的召唤,充满了谅解与宽容。所以,祖父在春风中呜呜地哭泣,他对慈爱的女祖先倾诉自己的困境,同时抱怨孙儿的不孝,他说,保润不让我挖,不让我挖啊!你们的尸骨挖不出来,我的魂找不回来,怎么能回到你们身边来呢?

    春天的祖父最愚蠢,保润必须严防死守。保润每天坚持把祖父捆起来。捆绑祖父是合理的,捆绑祖父是合法的,捆绑祖父也符合大多数群众的要求,无论是医院方面还是其他病人家属,对保润的举动都表示理解。祖父被缚了,井亭医院的珍稀树木奇花异草有了安定祥和的环境,祖父被缚了,园艺组的花匠们放心了,没有人在绿化带里肆意挖掘,他们也无须承担额外的抢救名贵花木的任务。祖父被缚了,勤杂工们放心了,工具房里的铁锹不再一把一把地失踪,僻静的角落也不会出现莫名其妙的渣土和垃圾了。祖父被缚了,保润的父母也放心了,管住了祖父的手,母亲的钱包也安全了。

    春天的祖父经常哭泣。祖父混浊的眼泪打动不了保润,他流下一缸的眼泪,也换不回一锹挖掘的权利。保润的使命是简单的,治理祖父的手,管好祖父的手,严禁挖掘。

    春天的祖父是被缚的祖父。他的面容有点浮肿,双颊偶有蹊跷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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