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打了父亲的肩膀,还顺势弹跳,在保润的头顶上打了一下。还有个别祖宗的幽灵长着冰冷的牙齿,那些牙齿潜伏在镂刻的花鸟鱼虫之间,伺机严惩不肖子孙。保润在搬动一块鸟兽栏板的时候,大腿上被喜鹊啄了一口,这也罢了,后来他独自把一块蟠桃花板搬到门外,那只蟠桃竟然偷偷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祖宗也咬了保润。保润觉得自己是无辜的。祖宗的咬痕冰冷冰冷的,先是刺痛,其后发麻,渐渐地变痒痒了。他停下来挠痒,一边挠一边埋怨父母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爷爷说他的病快好了,他要回家了,你们卖了他的床,让他回来睡哪儿?
他的话你也信?疯成那样,能好得了吗?母亲说,你没听井亭医院的医生说,你爷爷的病是全世界独一例,要治好你爷爷的病,除非时光倒流,他的家,以后就在井亭医院了。
保润用目光征询父亲的态度,父亲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尴尬,忽然对保润竖起一个巴掌,嘴角随之绽放出一丝灿烂的笑意。保润说,什么意思?父亲说,爷爷的床,卖了五百块啊。保润想了想,不屑地说,五百块算个屁,邓老板是生意人,倒个手再卖出去,起码一千块。父亲似乎认同保润的说法,有点颓丧,转个身,眼睛又亮了,竖起两根手指晃动着,对保润说,卖了大床腾空房间,又有两百块,每个月都有两百块。保润不解地追问,谁?谁每个月给你两百块?父亲说,马师傅!马师傅下海了,他要租下爷爷这个房间,破墙开店,一个月给我们两百块租金。保润瞪大眼睛,愣了半天,忽然火了,你们穷疯了?干脆你们把爷爷也卖了,他不是全世界独一例的疯子吗,他的脑子值得解剖,肯定很值钱,说不定能卖一万块!
保润惹怒了母亲。母亲说,你讽刺挖苦谁呢?两百块你嫌少,五百块你也嫌少,你挣过几个钱?嫌我们钻钱眼里翻跟斗?我们要钱干什么,带棺材里去吗?还不都为了你?看看保润无动于衷的样子,母亲气起来,用手指戳了一下儿子的脑门,早就看透了你这孩子,不犯罪就谢天谢地了,会有什么前途?没有前途得有点钱,钱能买到好工作好对象,做父母的一片苦心,你到底懂不懂啊?
父母亲的一片苦心,保润是懂的。懂,不等于赞同,他搬起一块床板,一边走一边反驳母亲,你们就知道个前途!再过二十年,地球就要毁灭了,前途有个屁用?有前途没前途,有钱没钱,都一个下场,统统被活埋,谁也跑不了!
最后一件床板搬出去了,祖宗们的痕迹悉数消失,祖父的房间在瞬间成了一个新世界。阳光召唤着房间里的尘埃,尘埃已经老得步履蹒跚,它们集合的速度非常缓慢,经过无数次混乱无序的排列组合,尘埃勉强组成了一道肮脏的彩虹,懒洋洋地斜跨半空,祖父的房间显得瑰丽而诡异。保润注意到祖父的照片还在墙上,镜框已经蒙上了一片灰尘,祖父正躲在尘埃里微笑。那是祖父七十岁的微笑,含有魔法般不可思议的变化。如果你站在照片的左侧,会发现祖父的笑容透出某种邪恶与阴森,如果你站在照片的右侧,会发现那笑容比孩童更加纯洁更加调皮,如果是正对着祖父的照片,那诡谲的微笑便消失了,你看见的是最寻常的祖父,一张枯瘦如刀的面孔,一双忧愁而焦灼的眼睛,一种戒备多疑的表情,两片嘴唇咬着他一生一世的金科玉律,小心一点。小心一点。
祖父照片下方的墙上,有一片水渍,水渍扩散到墙角,在原先被柜子遮挡的地方,显现出一个椭圆形的洞孔。那洞孔发射着奇怪的水纹状阴影,水纹在地上蔓延,跳跃,令人惊悸。保润试着用手掌盖住洞孔,感觉到掌心上有一股尖锐的寒气,那寒气让他打了个哆嗦。这隐藏在黑暗中的洞孔,是家蛇的洞穴吗?这家蛇的洞穴,就是祖先之魂的栖居地吗?保润抬头望了一眼祖父的照片,这个瞬间,他洞察了祖父的恐惧和焦灼,那个洞孔随时迎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