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雨下得意味深长、欢天喜地,有一种兴奋的冲动。雨点不再毫无目的地洒落;它们呼吸,它们说话。像紫色的水晶,像浴盐一般,融化在雨水之中。水坑里盛的不再是泥浆,而是清澈透明的颜料,描绘出美丽的图画,映照出房屋的正面、路灯、栅栏、蓝天白云、一只赤裸的足背、一个自行车的踏板。两个胖乎乎的出租车司机,一个系着浅黄色围裙的清洁工,一个金色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女佣,一个赤脚穿着亮晶晶橡胶套鞋的白人面包师傅,一个手里提着饭盒、胡子拉碴的年迈移民,两个牵狗的女人,以及一个身穿灰色衣服、头戴灰色博尔萨利诺帽的房顶。身着灰色衣服的男人慢慢地走着,他眯起了眼睛,因为驶过汽车的挡风玻璃突然折射过来几道曲折刺眼的亮光。空气中弥漫着某种东西,产生了一种让人感到晕乎乎的有趣感觉,暖流和寒流交织着传遍他丝绸衬衫里面的身体,一种有趣的变化无常,一种缥缈的激动不安,一种身份、姓名、职业的丧失。
他刚吃过午饭,从理论说应该回办公室,然而,在这春季的第一天里,“办公室”的概念已经悄悄蒸发了。
一位身材苗条、留着短发的女郎沿着大街洒满阳光的一侧朝他走来,她身穿卡腊库耳大尾绵羊毛皮外套,身边有个四五岁的男孩,身着蓝色水手装,骑着一辆儿童三轮脚踏车。
“埃丽卡!”男子惊呼道,他停住脚步,展开双臂。
男孩使劲蹬车从他身边驶过,孩子的母亲停了下来,在阳光中眨巴着眼睛。
此时此刻,女郎显得更加高雅,她那张生动、聪明、小鸟般的脸蛋似乎比过去更加清秀。但是,她昔日魅力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和光泽已不复存在。他们分手时她二十六岁。
“八年中我见过你两次,”她说,声音是那么熟悉、刺耳、急速、细小,“一次你开着敞篷轿车,一次我在剧场里看见你——你与一位高个子黑皮肤的女郎在一起。她是你的妻子对吗?我坐在——”
“对,对,”他边说边快活地哈哈大笑,同时用他的大手掌掂量她戴着绷紧的白手套的小手,“今天我压根儿没想到会见到你,不过,这种天气遇见故人是最令人开心的了。我以为你回维也纳了。那次看的戏名叫《王,后,杰克》,目前他们正在把它改编成电影。我也看见你了。你怎么样——结婚了吗?”
她也同时在说话,所以他俩的对话难以记录下来。五线谱纸需要两种谱号。当他在说“我压根儿没想到”……时,她已经在继续说:“……离开你大约十排。你一点没变,库尔特。你现在只是肌肉松弛了。对,这是我的男孩。不,我没有结婚。对,大部分时间在奥地利,对,对,《王,后,杰克》。”
“七年了,”老库尔特说,“我们在这里走一会儿吧,”(他引导兴高采烈的小男孩踏着小三轮车进入一个公共小花园)“你知道吗,我刚刚看见第一——不,没那么多——”
“……数百万!我知道你收入有数百万。我自己也过得不错”(“没那么多,”库尔特插话说,“不过,告诉我——”)“……我非常幸福。与你分手后,我只有过四个恋人,不过为了弥补那段情感,他们四个人一个比一个有钱,现在我生活非常稳定。他有个肺痨的妻子,一位将军的女儿,她住在国外。事实上,他刚离开,去达沃斯与妻子待一个月。”(“天哪,圣诞节我就在那里。”)“他上了年纪,却非常时髦。他非常喜欢我。你呢,库尔特,你幸福吗?”
库尔特笑了,轻轻地推了推穿蓝色衣服的男孩的车子,小孩到了几条小路的分岔口:男孩瞪着圆圆的眼睛抬头看着他;随后嘴巴发出嘟嘟的声音,继续往前骑去。
“……不,他父亲是个年轻的英国人。瞧,他的头发跟我的头发一模一样,但颜色较红。那时候要是有人告诉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