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仍然用着很好的口气援助。队长看着。他以为这几个兵士准得各在太阳下立正三十分钟了,谁知队长看了一会,见到另一个擒在地下的快要翻身爬起了,就大声喊。
“狗养的,你为什么不用腿压到那一只手?”
队长也这样着急,是他料不到的事。原来队长是新补,完全是同这些弟兄们在一堆滚过来的人,他见到那汉子对队长立定以后便说要队长晚上去棚里吃狗肉,他要笑不能,就走开了。
天气过早。
他走到庙后松树下去,几个同班的汉子正在那里打拳。还有火夫,一共是五个,各坐在大磐石上晒太阳,把衣全脱下,背上肩上充满了腻垢,脱下的衣随意堆到身旁。各人头发剃得精光,圆的多疱的各不相同的头,在日光下如菠萝。这几个火夫的脸上,都为一种平庸的然而乐观的光辉所照,大约日子已快到月底,不久就可以望支本月份的四块八角的薪饷,又可以赌博吃肉了。他们也是正在用着一种合乎身份的粗鄙字言,谈论着足资笑乐的一件故事的,他又站下来听。
原来他们讨论到的就正是头。他们大致因为各人正剃过头发,所以头是一种即景的材料了,只听到一个年极幼小的火夫说道:“牛巴子,你那头砍下来总有十七斤半。”
所谓牛巴子其人者,是头特大疤子特多的一位,正坐在那石上搔胸上的黑毛,听到这话也无所谓生气,不反驳,无抵抗主义是因为人上了年纪,懂到让小子们嘴上占便宜,而预备在另一时譬如吃饭上面扳本的人的。那小子,于是又说道:“牛巴子,你到底挑过多少人头,我猜你不会挑得起十个。”
牛巴子扁扁嘴,不做声,象他那口是特为吃红薯生长的。
因为问题无大前提,牛巴子照例是无回答义务的。
另一个(这时正搂起裤子,脚干上有两张膏药!)就说:“牛伯,死人头真重,我挑过一次,一头两个,一头三个,挑二十里肩就疼了。”
牛巴子打了一个嚏。
那火夫又问,“牛伯你挑过几个?”
牛巴子说:“今天有酒喝。”这话完全象是答复他自己那一个嚏而言。然而,话来了,“这几天,妈妈的,不杀人,喝不成了。”
那小子又搀入了话,“牛巴子,你想喝么?我输你,今夜一个人到箭场去提那个死人头来,只要你敢,我请你喝三百钱酒。”
“小鬼精,你又不是卖××,哪里来得许多钱。”
“卖,你是老南瓜,才值钱!”
“排长喜欢你这小南瓜了,你小心一点。”
“小心你的老南瓜?你妈个……”小子又向另一个说,“二喜,二喜,你知不知道老南瓜家里人同更夫的事情?饿酒的人吃尿还是有志气,老南瓜在乡里全靠太太才有酒喝的,老舅子还好意思说他太太长得标致!”
“杂种你不要强嘴,老子到夜间就要……”“你看老子整你,”说着,小子走过来,把一件短棉军衣罩在牛巴子的疤头上,就骑到他的肩上去,只一滚,两人就从磐石上滚到松树根边了。那个名叫二喜的与另一个火夫,仍然象前次擦枪那几位,旁观呐喊助威。
他觉得这全是日子太长的缘战,不然这种人,清早天一亮就起来点名,点完名就出外挑水,挑得水就烧火,以后则淘米,煮饭,洗菜,理碗筷……事情忙到岂有此理,日子短则连自己安闲吃一顿饭也无时间,哪里还能在这太阳下胡闹?
若要怪长官,那就应当怪司务长分派这种人工作还不太多,总能让这种人找得出空闲,一有闲空,他们自然就做这些事情来了。“南瓜”,“红苕”,这些使人摇头的东西,他们能巧妙的用在一种比譬上,是并不缺一种艺术的原素的。他们成天所吃的就是南瓜红苕,在他们那种教养下,年青人并不见着低能的秉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