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气吸进腔子镇得胸管一阵阵生疼。大院里到处一派寒素白雪是一种华丽的装饰人跑在其中也觉得冰清玉洁以为自己很美好。
方枪枪眼巴巴看着笸箩里剩下的炸糕又挨个数了一遍排在方超前面的人头,感到希望渺茫。29号食堂的糖炸糕用香港国语讲:很好味。那和北京清真饭馆卖的油炸糕区别在于不是豆沙馅而是红糖馅,还要舍得油炸得焦脆一点,挂着一大块一大块扑簌簌掉渣的酥痂,皮一般是破的,滚烫的红糖浆流出一点,吃的时候粘在手心手背可以反复来舔。每当食堂炸这糕的日子全院小孩就要轰动一次,不离不弃排着长队等候心情如赴美国使馆签证。
小丫挺的双手端起一碗玉米面粥回身战战兢兢往餐桌那头走,与同样端着一碗粥的陈北燕走了个对脸,相视一笑,互相绕了过去。高洋脚蹬着凳子一边吃炸糕一边对刚在旁边放下粥碗的方枪枪斜着眼说:你冲女的笑了。
没!方枪枪斩钉截铁地说,孙子笑了。接着央求:尝一口,就一口。
没了。高洋一口把炸糕塞进嘴里耸着鼻子和全部咬轮匝肌说。
你丫真他妈操性——行。方枪枪回头继续向卖饭柜台张望。
食堂里挤来挤去吵吵嚷嚷的都是自己来吃早饭的小孩像儿童餐厅。平时院里已经很少见到大人,除了去干校的,还有更多的人去支左,去——不知道瞎忙什么,办公区也没人办公,几栋楼里空空荡荡,岗都撤了,大部分人家都是小孩独立支撑门户。
一帮帮小孩自己去食堂吃饭,鱼找鱼虾找虾凑成一桌一桌的边吃边聊倒也欢乐,也有点小人国里过日子的郑重其事。院里食堂吃饭是赊帐制,一家发一个本,一页是一顿饭的明细栏,要吃什么看小黑板出的菜谱预先写在本上叫订饭,炊事员每餐收本根据上面所写夹饭菜条在本里,再吃饭凭条去柜台领,月底从各家大人工资里扣除。这样就不用给小孩钱了,大人不在家小孩也不会吃不上饭。挺科学。
爸妈给方枪枪方超规定了每人每月12块钱伙食标准,不算大方也不太苛刻差不多是一个士兵的伙食标准。有的人家只许孩子吃6块钱8块钱。能有12块钱的经济实力自由支配已使方枪枪觉得自己像一个有钱人。重要的是可以自己决定吃什么不吃什么这自我感觉很不一样。当时只是一种得意,现在说得清楚那不就是人权么,吃饭权官称生存权。
相形之下,那些还必须跟着父母一起吃饭的孩子十分可怜,一看就吃人家嘴短只有一个听话权。
卖饭柜台那儿“呕”的一声响几十个孩子一齐失望地叹气,方枪枪这边知道彻底没戏了如丧考批。
方超端着一盘子油盐花卷走过来,往桌上一撂:就这个了。
怎么麻酱糖花卷也没了?方枪枪看着陈南燕端着一盘麻酱糖花卷走过去到一桌女孩那儿坐下。
最后两个也被她买走了。方超也是一脸丧气。
你把酱油倒在粥里,攉一攉,鸡蛋味儿。高洋乐呵呵地说。
下次,啊,你也别求我。方枪枪气呼呼地拿桌上的酱油壶,一例,多了,成屁味了。
一桌小孩都在传明年复课闹革命的消息,都十分扫兴,觉得正常的生活受到了干扰。
小孩中新添了一风气聚众聊天当时没个准名,也叫“哨”也叫“抡”也叫牛逼蛋砍。毛主席说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于是小孩起来响应,真的假的国际国内听风就是雨都要装很有思想很有见地,发展到后来蔚然成风极大提高了中国人民胡搅蛮缠的能力。
“大山”是那时的某种象征,“三座大山”什么的,和“康庄大道”相映成趣。后来出了个老英雄,每日挖山不止,有他那种精神的人,由“蛋砍”引申出来,被称为砍山不止,再经文人加工,变成今天半野半驯的生猛词组;侃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