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画界正悄然而起一股新画风,就是宣传画风。将当年十分流行的宣传画,以精细写实的风格再现出来,再做一些微妙的改动。就像那一幅画,将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添上两撇希特勒式的小胡子。这样的宣传画,通过评论家一类的中间人,流向海外的收藏家。这种画风所要求的写实功力,使得画家们临时抱佛脚地日夜练习着基本功。然后,宣传画又进一步变成新闻照片,以同样的手法做些改动,政治的讽意便更加突出了。阿三似乎是在一觉睡醒之后发现这新走向的。她想她是晚了一步,如何才能迎头赶上,摆脱落伍的处境?她从一个画室跑到另一个画室,这些画室里又充满了兴奋的情绪,前段时期的惶惑摇摆终告结束。人们或是在紧张地作画,或是高谈政治。许多小道新闻和政治笑话在这里流传,这些都成了他们创作的材料。其中最成功的一位是艺术院校的青年教师,他的画已被香港报刊刊登并做专题介绍。这个来自农村的孩子,有着惊人的想象力,将中国历史和现代化社会镶嵌成的场景,令人捧腹,比如秦兵马俑是足球看台上的观众,门将是孔子,罚点球的则是鲁梅尼格。他在他的乱糟糟的单身宿舍里日夜作画,废寝忘食。房间里充满了颜料味,脚汗味,还有方便面的调料味。他以农人样的苦吃苦做,创造和实践着新潮流,走向了世界。
阿三从这些画室一个圈子兜回来,脑子里乱了一阵子,慢慢地理出了头绪。其实所有的荒诞只来自于一个道理:时间空间的错乱,人和事的错乱。她翻出她的旧画,那些百货公司和十字路口的小人儿,决定就在这上面进行新的构思。她重新设计了调子,是亮丽而逼真的,就像美国柯达胶片的效果。这些小人儿不仅是芸芸众生,那些在醒目位置上的,都担任了重要角色,古今中外的政治人物,电影明星,著名人士,宗教首领,都是大家特别熟悉的形貌,经常在传媒中出现的那些,象征着历史和社会的趋向。此时此地,他们却在街头巷尾忙碌着凡人的生活琐事。这个画面除了那种刻薄的讥讽之外,却还流露出一些令人感动的气息,这是来自于那生活场景的细致和感性,是女性特有的对日常人生的温馨理解。但是,这正使评论家有所犹疑,认为批判的力度不够,充斥着庸俗的市井乐趣。他不能认同他内心的触动,因为许多成功的作品都是违反着内心原则来的。不过评论家还是决定试一试,谁知道,也许呢?这些美国人是那么不可思议。
许多古怪的画,源源地涌向这些代理人手里,连他们都有些吃不准了。他们的判断力受到挑战,有时便不得不求助于画家。他们将这个画家带去看那个画家的画,将那个画家带去看这个画家的画,听取他们的意见作为参考。同时,也有许多画家,最终抛开了中间人,自己与画商发生了联系。再有就是一些国外的职业的代理商开始进入画界,他们自然是内行多了。他们很快挤走了本地的这些半路出家的中间人,甚至不需要他们介绍画源。他们一到某个酒店住下,就会有画家上门。他们来到的消息,传得比风还快。那个驻香港的美国人果然预料得不错,甚至,比他预料的还要迅速,仅只两年时间,市场就大了起来。而两年后的今天,他却已经把注意力投向越南和柬埔寨。这时候中国大陆的画价,已经远不是当初,带着哄抬的架式,连最无资历的画家,开价也有些吓人,并且非美金不行。过去那些老主顾,如阿三他们,有时也会寄画作的照片给他,他以一个生意人的灵敏嗅觉,看出这些画作的商业气和潮流化,早先的为他视为宝贵价值的那股天真的茫然,不再有了。渐渐的,这个带有开拓者意味的画商便悄然退出了这个城市。
事情变得很热闹。更多的画家纳人卖画的行列,竞争日益激烈,紧张的气氛笼罩在画室上方。有一些画家率先关闭自己的画室,谢绝参观,为防止探索的成果被模仿。所有的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