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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人说话,音声韵味各有不同,常只在唇齿喉舌之间极其微小的差异;有的人牙根开得阔,有的人嘴形撮得圆,有的人鼻腔收得紧,有的人颚骨压得低,是以即便说的是同一种语言,在细致处仍见分殊。我一个学音乐的朋友对这方面的事观察得十分精到,他讲了一段生活里的实况,可以作为“腔调”这个题目的开场白。

    他养了一只狗,名唤小牛。小牛对我这朋友的台湾“国语”自是非常熟悉;每当他对狗说:“小牛!要不要龇气(出去)玩?”小牛便报以热烈的摇尾打转。及至做主人的赴北京公干数月,练就一口尖团分明带卷舌的京腔南返,再同小牛说:“要不要出去玩玩儿?”那小牛只歪个脑袋,瞅着主人,意思显然是大不明白。狗儿确乎也有狗儿的敏锐与执著,而且没有装明白和装糊涂的粉饰。它认识主人的腔调。

    腔调——在一定的程度上决定了意义。

    我们先来读上这样一段小说:

    你相信么?这个作者的确不是那样强说愁的人。这段引文像极了《水灵》时代的琼瑶,而整部书中俯拾即是的,表达一种“欲言又止”、“此时无声胜有声”散文诗一般情调的删节号又直追多年以后从《千江有水千江月》到《白水湖春梦》的萧丽红。他是司马中原,这部作品叫《绿杨村》;一个在绿杨村的孟家宅子里“三朵水仙花”似的表姊和小表妹(叙述者幼如)之间“飘漾飘漾,逐渐去远了”的儿女悲欢故事。

    这不是我们所熟悉的司马中原,我们所熟悉的司马中原是这样的:

    熟悉“文体论”与偏执“风格论”的评者常常对小说家素有的腔调(包括取材和修辞)持一“定性”的看法。小说家一旦改弦更张,易腔变调,便视之如“本格之外”。这样的论调自有其来历。一个著名的例子出自宋俞文豹《吹剑录》:

    苏东坡对这样看来简赅精准的“文体论”或“风格论”只好一笑而置之。可是他毕竟不甘心只能就“豪放”这个在词体的“本格之外”的别裁处见关西大汉的硬功夫,从而我们可以读到他以《水龙吟》咏杨花,竟然有这样的句子:“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苏东坡拗着来,也就任由关西大汉打着红牙板唱起了闺情。若将作者的名字抹去,还很难令人想起“千古风流苏学士”;苏学士硬是可以装扮成“苏小妹”。

    如果没有《绿杨村》书末的几段叙述,兼之如果我不曾捧读再三的话,恐怕很难理解:那个笔下总有“关八爷”一样走北闯南、冲州撞府的英雄的司马中原,何至于要借一女性的角色写此缠绵的故事?他之所以这样做,与苏东坡强持红牙板有没有一点儿相像的态度呢?他这样语带按捺不住的轻嘲写道:

    这段话听来,已经与书前作者所托“生长在北方大家闺阁的”幼如这位“多愁善感的”叙述者微有扞格。再看接下来这两段:

    关西大汉终于憋不住了,变脸了。司马中原在长达十八万字“迷离如烟的黯色情境”(《绿杨村·序曲》所谓)之后,终于撕开幼如的腔调,颠覆了孟家宅子里大表姊、二表姊用“一点儿软软的小病”所编织起来的闺情阁怨;三表姊则“到四川去了”——不消说,是搭乘冒着“迎向长风的烟柱”的火车去的。因拒婚而导致小儿女悲剧的大哥自然是要献身于大时代史诗的——“那位未来的嫂嫂还在豫北前线上,没有回到后方来。从大哥那儿看过她的相片,她穿着紧身的衫子、马裤和马靴,大哥说她的马术很精。”

    司马中原明明看不起“在这妩媚的南国,坊间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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