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卞银花小两岁的老二卞银朵,从小身体是发育不良的。一直以来,她比同龄的女孩看着都是明显的瘦弱、矮小,身子骨比别人小一号,窄一圈的,风要吹倒的样子;从童年到少年到青年,她都是如此。她的五官与身体的发育不良相辅相成,所有的位置都是正常之下的缩小化了;不仅仅是缩小,还是变了异走了遗传的形的。她像父亲的单眼皮眼睛,是比父亲的眼睛看着要小的,典型的小眼睛模样;她像母亲的薄嘴唇,看着比母亲的嘴唇更薄更小的,合拢嘴,就看不到上下红唇了,看着只是一条缝的;她的鼻子短,耳朵小,额头窄而平,又谁都不像了。搭配起来,她整体给人的感觉不是精致玲珑的,而是一副鼠头鼠脑,小里小气的样子,叫人看不上眼,看不入眼的。
卞银朵虽然发育不良,却不像当年同样发育不良的叔叔卞金国那样多病多疾,相反,她在四个孩子中,得病是最少的,她再蔫再弱再柔再没力气再无精打采,就是不得病;她再长得小,吃饭却不比别人差,该吃能吃的,吃了也还是比别人慢长慢补的。父母就觉得纳闷,想她真是命不好啊,身体本质不差的,咋就长不好呢?仔细想想,怀她都是正常的,怎么会生出一个“不良”的秧子?后来,有号称懂得的人说,肯定是怀她的时候,母亲缺过一阵钙的。母亲也就信了,想钙是藏在体内,不显山露水的,缺不缺没法感觉发现,只是叹息卞银朵运气不济,总觉得对不住女儿似的。会唱戏的母亲是在乎美的,在她看来,女孩子的外貌不好,是最大的不幸了。对卞银朵不中看的样子,别人嫌,父母是不嫌的,用偏袒来弥补内疚了。从小,卞银朵就享受起父母对她的宠爱,不知不觉中,她看似柔蔫的性格中,多出了一份任性的秉性,她怕苦怕累怕脏挑食,不是公主却做公主,样子与做派搭配得不伦不类。
她养成的惰性、娇性,到了外面也是时不时就暴露了出来,总希望别人把她当公主。在家有人护,在外就没人护了。长的样子不招人待见,又不可爱,在院里,顽童们不喜欢她,大人们也不喜欢她,玩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和她凑在一起,人人都争着远离她;在学校,老师们不喜欢她,同学们也不喜欢她,老师对她说话,不由得就沉起了脸,同学对她说话,要么爱答不理的,要么是训斥的口吻,放学后,没人愿意同她搭伴走。内外不一致的待遇,使她的性格变得越发不平衡,走向了恶性循环。她把在家的任性,越发使了出去,她也就越发得到了别人的“歧视”;越是得到别人的“歧视”,她就越发地寻找弥补似的在家里任性。
卞银朵刚入小学时,开始了“文化大革命”,小学的五年间,学习是副项,开展各种政治需要的活动是学生的主要项目,拉练、挖防空洞、到农村劳动、上街宣传毛主席语录、写大小字报、游行等等,活动不断,学生在外面待的时间比在教室待的时间多。室外的活动中,卞银朵的弱小突出,被排挤得也就更加厉害,同学看不上她插手,也就不叫她插手,她要插手,就被同学呵斥到了一边。经常是她站在人堆中,一副呆呆的样子。在学校得不到同学老师的护从,她就觉得在学校很没有趣味,小学一毕业,她就不想上学了。父母并不赞同她退学,倒不是觉得学习有多么的重要,是想她要退学了,年龄小又不能去找工作,不工作,她待在家,怎么也要分配些家务给她,她瘦小单薄的,干活对她是有点困难的;她在学校多待几年,总是能得到锻炼,她一边上着学,一边长着身体,等身体长得“结实”些,再退学也不晚。父母心里是为她盘算好了,等她长到了十六岁,上罢高中一年级,就退学,她的年龄既长起来了,又可以避开了上山下乡去劳动,一举两得的。父母的这些良苦用心说来还是对她的偏心了。卞银朵不领父母的情,只想着眼前,反说父母偏心姐姐卞银花,姐姐说不想上学了,就不上了,她不想上,为什么就不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