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雨果的一句话,有时候,无论身体的姿势如何,灵魂却总是双膝跪下的。
一处废弃的厂房里,整幢楼的玻璃窗都被捣碎了,余下的玻璃碴犬牙般四下伸展,天色微黑,半米高的杂草在风中摇摆着。向天歌猫着腰,端着一把顶满子弹的中国56式冲锋枪,他不知道匪徒的位置,只能闪进厂房,贴着墙边一点点向前移动,一间挨一间屋子搜寻。偶尔,会有一两声零星的枪声响起,等他循着声源蹭过去时,枪声的方位又奇怪地变到了别处,一种戏谑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向天歌,你找不到我们,我们就跟在你的身后。
他忽然觉得后背一阵阵发麻,好像好几把枪同时瞄准着他的后脑,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偌大的车间,抽身攀上六米多高的吊车,顺着轨道滑向另一边。终于,在一个小山式的原料包前,他发现了蜷缩在一起的四个人,他瞄准,准备射击,却怎么也扳不开位于机匣右后方的保险。他无助地扣着扳机,冲锋枪没有任何反应,他拔出别在腰间的对讲机,急促地喊着:我在车间吊车的轨道上,快来增援,快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地面上的四个人已被惊动,正一同朝着他的方向扭过头来,他们得意地笑着,慢慢地调转黑洞洞的枪口,瞄向他的眉心,他想逃跑,却一点也挪不动脚步,忽然身子一歪,朝地面坠落下去……
向天歌醒了,枕在沙发扶手上的头滑下来,颈椎隐隐作痛,梦境里的场面仿佛还在继续,追杀、被困、缺少后援,但是对手是谁,始终是模糊的,他只能依稀看见他们的身形,却看不清他们的脸。
向天歌不知道这个梦是反是正,但肯定是神经长期紧绷导致的幻象。与“爱天使”集团有限公司的合作框架,他向李海鸣做了汇报,李海鸣也认为对于现在的“海都”来说,输血远比造血来得实际和有效。他提醒向天歌,与其被动地等待高庆国未必情愿地表态,不如先和“爱天使”就一个具体项目展开合作,一方面以此评判它的实力和思路,另一方面为以后的更换股东做着舆论上的准备。
靳常胜提供了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海江晚报也在关注着报栏的动静,操盘手正是莱奥美广告公司总经理靳克晓,这家公司是海江晚报的主体广告买断公司,控制着晚报80%的广告份额,和晚报有着四年的代理关系,与晚报采编、行政各部门主要负责人的交情非同一般。
向天歌和靳克晓有过几面之缘,他的个子很高,像是篮球运动员,和他站在一起,向天歌顶多达到他的肩头。靳克晓特别瘦,一双竹竿似的长腿迈起步子来,频率非常快,这样的身材不管穿哪类衣服都显得挺括、潇洒,他的头发永远被啫喱水管理得风调雨顺,齐刷刷向后黑亮着,这一点,和向天歌的不修边幅形成鲜明对比。向天歌从几个渠道听说过靳克晓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曾经放出狠话以一年为限,让他向天歌兵败“海都”。向天歌清楚,海江市的广告蛋糕就那么大,他过来之后,大刀阔斧地拨乱反正,说不定哪一刀就切到了靳克晓的地界,在晚报养尊处优了四年,谁动了他的奶酪,靳克晓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这半年里,向天歌还从未与靳克晓短兵相接过,据说靳克晓抢夺项目的办法既简单又原始,就是一味压价。向天歌唯一的自信是他的创意是最好的,靳克晓压得下价码,但是压不出精彩的点子。
向天歌想起了回敬轩提出的婚博会和茶叶节,借节造势虽然有些俗套,但是商家乐意,市民买账,不妨先和“爱天使”筹办一个海江国际服装节,如果报栏的项目有了结果,服装节的海报就是报栏广告栏的第一个客户。
向天歌把身体在沙发上尽量抻成个“大”字,和那句广告词相反,他常常觉得自己是40岁的人,60岁的心脏。向天歌无奈地对自己说,老了,老了,不是机体老了,而是心态老了,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