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林姑丽回到了自家的小小的屋里。她本来今天要回试验站的。艾拜杜拉起了个大早走了。屋里静悄悄,由于没有人,炉火已经熄掉,但还有余温未曾散尽。她坐在炉边,一阵发呆,不知不觉地落下泪来……
雪林姑丽,你丁香花一样的小姑娘,你善良、温和、聪明而又姣好的维吾尔女子。笔者在边疆的辽阔的土地上,第一个见到了的,第一个认下了的,不正是你吗?那是在终年白头的天山脚下,在湛蓝湛蓝的孔雀湖边。湖水里映照着洁白的雪山和墨绿的云杉、蓝天、白云。湖边有几棵发黑的大柳树,许多深绿和嫩绿的枝条正在摆拂。有一行白鹅,在蓝宝石般的湖面上缓缓地浮游。有一团小蜢虫,在湖面上嗡动。这时候,你来了。你穿着一件褴褛的裙衫,赤着细细的小腿和双脚。你圆圆的小脸上充满了快乐和驯良。你的头发梳成了无数条黑亮油光的发辫儿,只有你的帽子是讲究的,我甚至认为这是豪华的。那是用千条金线百条银线,用十颗假宝石和二十颗闪光片装饰而成的精巧绝伦的小花帽。你走到了湖边,你小心翼翼地跪下了一条腿——那时,你的个子还很小,你拿起了带来的那个当你跪下来就和它高低差不多的大葫芦,你抓住绳子,先用葫芦推一推水面,把可能有的浮面的尘灰落叶推开,然后,你一甩,咕嘟咕嘟咕嘟,水灌到葫芦里,气泡留在了水面上。湖水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涟漪,一个又一个的同心圆,一行白鹅顺着水旋飞速地游向这里。
笔者当时是初次踏上新疆农村的土地。当时,我扛着一个行李卷,刚下了长途汽车,独自一人。连着走了几天的戈壁滩,突然出现的这一幅美景使我迷惑。虽然,我的心里充满了对祖国边疆和兄弟民族的向往和热情,但是,初次踏上这陌生的土地,举目无“亲”,也颇有些忧怵。但是,我看见了你,我问公社党委的所在地,显然,你不懂一个字的汉语,于是笔者挖空心思,打手势,表演,用柳枝在沙地上画图,你终于明白了,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
于是,你提起了沉重的葫芦,婀娜地走了,把一湖碧蓝的清水留在了后边……
许多年过去了,在伊犁的果园里,笔者又见到了你。那是个很大的果园,苹果、海棠、樱桃、杏、桃,还有几株桑树和核桃,各式各样的果树遮住了天空和地面,树上挂着圆的和扁的,青的和黄的果子,地上铺着层层被风雨和蚁虫催落的小果子。蜜蜂在扇动翅子,鸟在叫,树叶在响,风在吹。你牵着一只雪白的小羊在园子的一个角落。你这时已经是一个窈窕淑静的女孩子。小羊在吃草,你在哭泣。你用手背擦眼泪,给青草洒上了晶莹的、咸味儿的露珠,你的细瘦的小臂颤动着,从显小了的衣袖里裸露了出来。细瘦的胳膊显得那么质朴,那么纯洁,又那么弱小。我终于认出了你。“我们在喀什噶尔见过面啊!”我说。那时小说人已经学会了维吾尔族的语言和文字。我和你说话,我问你问题,你一句也不答复,你只是深深地,更深地埋下了头……只是在小说人离开了果园以后,在果园的高墙外边,我听到了你的歌声,我知道那哀哀的歌声是你的。虽然是在伊犁,然而你唱的是南疆阿图什的调子……
后来有那么多年小说人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劳动的和战斗的日子,伟大的和考验的岁月,在怒涛和狂风之中,小说人的微小的身躯,正是从你们身上汲取了巨大的信念和力量。生活在远离沿海大城市的地域的貌似不怎么开化的人民啊,你们是我的老师和亲人。在你们的怀抱里,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我坚信世界是光明的,中国是光明的,我们每一个人的前途是光明的。我坚信改造世界,改造中国,改造自己的事业漫长而曲折地继续下去,一定要取得胜利……但是,终于,我不得不暂时离开你们了,我不得不回到自己所属的那个团体、那个圈子里,由于多年来情况不明,由于一己得失的患来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