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淼一瘸一拐地往院子里走,裴玄静见他痛得脸色发白,忙上前搀扶。崔淼先在灵前拜祭过,才慢慢挪进茅屋,反正总共就那么一张矮榻,没别的地方可坐。正待搀他上榻,崔淼拦道:“你松手,我自己来吧。”
裴玄静连忙后退半步,看着他蹙眉忍痛,好不容易才半躺下来。长吁了口气,崔淼对裴玄静苦笑道:“本来已好了不少。从河阴过来赶得急,把刚结的疤挣破了。”
裴玄静也发现了,斑斑血迹正从白色的长裤里渗出来,心中一痛,便脱口而出:“那可如何是好?”
她忘记了自己平日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似乎只要有崔淼在跟前,她就习惯性地开始依赖他了。
崔淼说:“不妨事。我的包袱里有调好的药膏,上了药就成。”
裴玄静果然从包袱里找出药膏,拿到榻前刚想动手,突然愣住了。崔淼也在愣愣地朝她看,裴玄静的脸骤然温度疾升,差点儿把药膏扔下转身就跑。
这下麻烦大了。
两人尴尬地同时别转头去。裴玄静的心突突乱跳,一转眼瞥见坐在门槛上发呆的李弥,顿时找到了救星。
“自虚,你快过来。”她向李弥连连招手,“来帮他……”想了想又道,“来帮这个哥哥上药。”
李弥满脸不情愿地接过药膏,嘴里还在嘟囔:“他又不是我哥,为什么要我帮他,他自己不行么……”
崔淼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自己不行的。”裴玄静断然拒绝崔淼,又哄孩子似的对李弥说,“是他太笨了,你就看他可怜帮帮他,咱们自虚的心肠最好了。”说着赶紧逃出了屋。
她掩上房门,站在院中耐心等候着。
朦胧的暮色中,远山如同画卷上勾勒的线条,还没来得及填充色彩。不知不觉中,夜风中已经有了些萧瑟秋意。日升月落,春荣秋谢,人生多么像这片风景,远看大局已定宿业同归。真的走进去,移步换景之间,又总能遇上叫人眼前一亮的风光。所谓不枉此生,大约如是吧。
却听“咣当”一声响,李弥夺门而出。
裴玄静吓了一大跳,“怎么啦?”
“他的屁股都是红的。”李弥嫌弃地撇着嘴。
“那是涂了药膏的缘故。”裴玄静哭笑不得地问,“你都替他弄好了吗?”
李弥把药盒往裴玄静怀里一甩,“你自己去看嘛。”
裴玄静尚在犹豫,就听崔淼在屋里大叫:“别进来!”她只好又留在门边,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说:“好了。”
裴玄静来到榻边,但见崔淼好整以暇地侧卧着,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只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悲情,裴玄静突然憋不住地笑出来。
紧接着崔淼自己也笑了,再是李弥,三个人围在一起捧腹大笑。裴玄静笑得直不起腰,眼角迸出泪花。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最后还是崔淼哀怨地说:“行啦,给我留点面子吧,有那么好笑么。”
裴玄静将将止住笑,说他:“还不是你自作自受,干吗非招惹得吐突承璀打你那顿板子?”
“我不挨那顿打,权德舆是不会来找我的。”崔淼说,“虽说他和吐突承璀斗得不可开交,也绝对不敢轻易相信人。我挨这顿打,一则说明我确实不是吐突的人;二则暗示权德舆,我手上有他所需要的东西。”
裴玄静点头道:“这我明白,可你怎么料到隐娘会来救我?”
“我并没有料到啊。”崔淼笑答,“我只是想让你别那么难过,就叫权留守把你从牢房里移出去。这个要求不过分,他一定会答应的。至于隐娘嘛,我知道他们一路上都在尾随,可又不清楚意图,所以只能赌一把。我盘算着,隐娘向来不齿朝廷,或许会出手相助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