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裴玄静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她所认识的崔淼尽管彬彬有礼,但又总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愤世嫉俗,说话也时常夹枪带棒,绝对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可是此刻你看他,面对中年文士时毕恭毕敬的样子,简直像换了个人。
而且他的尊敬和关切是多么自然,看得出发自肺腑。服侍中年文士坐好后,崔淼便单膝跪在文士身边,小心地按揉着他的腿,“先生觉得怎样?”
中年文士皱了皱眉,并没说什么。
裴玄静在旁边冷眼看过去,但觉此人形容憔悴,清癯的面孔上满是化不开的郁结,举止中却自有一种冷峻孤傲的风骨。
因为他不回答,崔淼便说:“先生这是风湿,不仅要静养,还须善加调理,此外……”笑了笑,才倍加小心地说,“此外最要紧的就是放宽心情,情志不遂,乃此病大忌。”
中年文士也笑了,反问:“你觉得我情志不遂?”语气自嘲中饱含伤郁,听得裴玄静心头一酸。
“哪里,是我瞎说的。”崔淼在此人面前简直谦卑到了极点,又从旁边取过一个大包袱来,“正好,宋掌柜把您的药都备好了,今天您就顺便带回去。一共二十天的份量,吃完了您再过来,我重新给您把脉调方子。”
又是“正好”。裴玄静心想,今天崔淼一个人就把全长安的“正好”用光了。
“二十天的量?”那文士局促起来,“我的钱大概不够买这么多药……”
“掌柜说了多少遍不收您的钱,您怎么还这样?”
文士苦笑道:“是,宋掌柜好意,允我打欠条,只是这么一味地打下去,却不知何时能够了账……”
崔淼把包袱往文士怀里塞去,“宋清药铺从开张之日起收下的欠条,何止成千上万。每年年终必将未兑现的欠条付之一炬。尽管如此,掌柜的不仅没有破产,药铺还越开越兴旺,先生您就不必为他操心啦!”
中年文士慨然道:“宋清掌柜身为商贾,却能够做到不唯利是图。与他相比,那些在朝廷、官府中以士大夫自居的人,反倒显得浑身的市侩味道。”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叠好的纸,“烦请崔郎中交给宋掌柜吧,他太忙我就不去打搅了。”
崔淼说:“先生真的不用再打欠条了。”
“不是欠条,是在下给宋掌柜作的一篇小文,麻烦崔郎中转交,替我谢谢他。”说话间,中年文士的眉宇中展露出骄傲的神采,顿时让裴玄静发现,他原来是个多么潇洒的男子啊。
崔淼一直将中年文士搀扶到门外,文士道了谢,才沿着小巷踟蹰而去了。
裴玄静方上前问:“他似乎行走不便,你怎么不多送一程?”
“先生不愿意让人看见。”
懂了。裴玄静想,刚才崔淼说了那么一大堆的“正好”,也无非为了让中年文士不要感到困窘。
“这人到底是谁呀?”
“你猜猜。娘子不是神探吗?”
裴玄静一时还真没有什么头绪。
崔淼笑道:“我可以提示娘子。不过要念首诗,还望娘子许可。”
“你想念就念,怎要我的许可?”
“娘子不是说过,在下不配念某人的诗嘛。”
从崔淼的脸上也看不出究竟是真是假,裴玄静恨恨地道:“恕你无罪,念吧!”
“野粉椒壁黄,湿萤满梁殿。台城应教人,秋衾梦铜辇。吴霜点归鬓,身与塘蒲晚。脉脉辞金鱼,羁臣守迍贱。”
竟是李长吉的《还自会稽歌》!
该诗写梁代庾肩吾的前事,描述他在侯景之乱后逃往会稽的途中,思念太子萧纲,哀叹自己作为曾经的东宫官员,而今却流离失所的悲苦命运。然而诗人借古寓今,真正想唏嘘感叹的,是那些在永贞革新